油灯如豆,在漕运衙署的值房内摇曳,将苏喆(林默)凝重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那本蓝皮账簿摊在桌上,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散发着危险而又诱人的气息。
账簿内的记录触目惊心。不仅坐实了王主事与都城守备刘队正勾结,虚报“紧急疏浚”款项,共同贪墨数万两白银的罪行,更隐约指向了守备系统内一位姓张的副将,甚至……在几笔特别标注、数额巨大的款项去向中,使用了一个极其隐晦的代号“玄”,后面跟着一个让苏喆瞳孔微缩的标记——那是一个简化了的、形似某种飞禽的图案,在原身林默模糊的记忆碎片里,似乎与大皇子炎钧麾下某个隐秘势力有关!
“玄”?大皇子?!
苏喆的心沉了下去。如果漕运贪腐的线索最终真的牵连到大皇子,那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变了。不再仅仅是整顿吏治、打击贪墨,而是直接卷入了皇子之间最核心、最残酷的权力斗争漩涡!
他原本只想借此立威,巩固地位,获取愿力,却没想到随手一挖,竟可能挖出一座足以引发朝野地震的火山!
怎么办?
直接禀报炎彻?将账簿呈上?以炎彻的性格和对大皇子的敌意,必然会借此机会大做文章,掀起滔天巨浪。但这样一来,他苏喆就将彻底站在风口浪尖,成为大皇子一系的眼中钉、肉中刺,再无转圜余地。他目前根基尚浅,贸然卷入这种层级的斗争,风险太大。
压下不报?这账簿如同定时炸弹,留在手中,一旦泄露,知情不报的罪名足以让他万劫不复。而且,王主事背后的人发现账簿失窃,绝不会善罢甘休,定然会疯狂反扑。
必须谨慎!必须找到一个既能打击对手,又能最大限度保护自己,还能向炎彻展现价值的平衡点。
苏喆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大脑飞速运转,将账簿中的信息、当前的局势、各方的可能反应逐一推演。
良久,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他不能直接抛出“大皇子”这个终极目标,那太骇人听闻,且证据链并不完整,容易被打为构陷。他需要分层处理,步步为营。
第一步,先坐实王主事和刘队正的罪行。这是铁证如山,谁也翻不了案。借此敲山震虎,看看能震出多少背后的魑魅魍魉。
第二步,将那位张副将的线索,以一种“意外发现”、“顺藤摸瓜”的方式,逐步透露给炎彻和赵莽,引导他们自己去查。这样,既能展现他的能力和忠诚,又能将自己隐藏在幕后,避免直接成为大皇子派的靶子。
第三步,关于那个代号“玄”和飞禽标记,暂时按兵不动,作为最后的底牌和杀手锏。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动用。
思路已定,苏喆立刻行动。
他首先将账簿中关于王主事和刘队正勾结贪墨的部分,单独誊录下来,形成一份清晰扼要的证供。然后,他将原件蓝皮账簿小心翼翼地藏匿在值房一个极其隐秘的角落。
此时,天色已近拂晓。
苏喆唤来一名护卫,低声吩咐:“速去请赵统领过来,就说有要事相商,关乎漕运贪墨一案的关键证据。”
护卫领命而去。
苏喆则利用这段时间,再次仔细翻阅那份誊录的证供,确保没有任何疏漏。
不到半个时辰,赵莽便一身寒气地赶了过来,显然是一夜未眠,或者被紧急唤醒。他看到苏喆眼中密布的血丝和桌上那份墨迹未干的证供,神情一凛。
“林先生,证据找到了?”
“幸不辱命。”苏喆将誊录的证供推到他面前,“王主事与守备衙门刘队正勾结,虚报工程,贪墨国帑数万两,证据确凿。这是部分关键账目誊录。”
赵莽接过,快速浏览,越看脸色越是铁青,怒道:“好个狗胆包天的蛀虫!竟敢如此猖狂!先生从何处得来此物?”
苏喆早已想好说辞,平静道:“昨夜核对账册,发现几处疑点与王主事之前供述不符,心中存疑,便令手下暗中监视其宅邸。巧合之下,发现其家人形迹可疑,暗中转移物品,遂果断拦截,搜得此账簿抄本。原件已被其家人销毁。”他将潜入取证改为“拦截转移物品”,既解释了证据来源,又避免了暴露潜入之事。
赵莽不疑有他,愤然道:“人赃并获,看他们还如何狡辩!我这就去禀报殿下,拿人!”
“赵统领且慢。”苏喆抬手阻止,“此事牵涉守备衙门,恐其有所防备。不如我们双管齐下。请赵统领持此证供,立刻秘密控制王主事,突审其口供。我这边,则依据账目,立刻核算其贪墨具体数额,并梳理其余可能涉案之胥吏,准备雷霆一击,将其党羽一网打尽!同时,还需请殿下下令,稳住守备衙门那边,以免打草惊蛇,让那刘队正闻风逃窜。”
赵莽闻言,觉得有理,压下立即抓人的冲动,点头道:“先生思虑周详!就依先生之言!我这就去控制王主事,请殿下手谕!”
赵莽带着证供匆匆离去。
苏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深邃。第一步棋,已经落下。王主事和刘队正,注定成为这盘棋上最先被舍弃的棋子。
而他,则要借着清理这些“弃子”的机会,进一步接近棋盘的中心,看清那些真正对弈之人的面目。
他重新坐回案前,开始快速核算贪墨数额,列出涉案胥吏名单。动作迅捷,条理分明。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亮值房内飞扬的尘土时,苏喆已经准备好了一份详尽的初步报告和抓捕名单。
也就在这时,衙署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以及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
赵莽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王府侍卫,直接闯入衙署,在所有胥吏惊恐的目光中,径直冲向王主事暂时歇息的厢房。
“王允!你的事发了!跟我们走一趟吧!”赵莽声如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片刻后,面如死灰、浑身瘫软的王主事被两名侍卫如同拖死狗一般从厢房里架了出来。
漕运衙署内,一片死寂。所有胥吏都噤若寒蝉,看着往日里作威作福的王主事如此下场,心中充满了恐惧与震撼。
苏喆站在值房门口,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他抬起手,轻轻按了按怀中那份誊录证供的副本,感受着那纸张的硬度,仿佛能触摸到其下隐藏的、更加汹涌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