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之战落下帷幕。
城墙之上,如今站岗的是披甲执锐的秦军士兵。
城楼高处,原先的宋旗已被扯下,取而代之的是绣着“秦”字的大纛,在夏风中猎猎作响,昭示着此地易主。
城外,一队士兵正在清理战场。
他们将双方阵亡者的尸身集中运往深坑,撒上生石灰后点火焚烧。
夏日炎炎,尸体极易腐烂生疫,唯有焚化最为稳妥。
待全城局势稳定,扶苏方才与王翦等人策马入城。
两人并辔而行,穿行于街巷之间。
望着市井依旧、屋宇齐整,王翦不禁叹道:“边陲之城尚且如此兴旺,可见宋国之盛,远超想象。”
“不知其都城汴京,又该是何等气象。”
宋国富甲天下,非虚言也。
单看这云州主城,街道宽阔,楼宇林立,商铺民居错落有致,繁华程度已远胜秦国多数郡县。
扶苏却神色平静,只因他曾亲历长安盛况,见惯了当世第一雄都,故对此并不惊奇。
“汴京光景,他日自见。”
他淡淡一笑,语气从容。
王翦一怔,随即朗声笑道:“殿下所言极是!待我大军踏进汴京,臣必要细细观览那天下中枢的锦绣风光!”
众将闻言,皆抚掌大笑。
士气如虹,信心满怀。
谁都知道,攻陷汴京,吞并宋国,不过是时间问题。
正谈笑间,扶苏忽然抬手止步,侧耳倾听。
远处传来断续的哭嚎声,夹杂着铁链拖地的声响,隐隐约约,却令人心头一紧。
“殿下,可是有异?”
王翦勒马停驻,转头询问。
扶苏眉心紧锁,未应王翦之问,翻身下马,脚步匆匆朝街旁窄巷而去。
众人彼此对视,随即快步追随。
越往巷中行进,那起初微弱的哭泣声便逐渐清晰,如同细针扎入耳膜。
他踏入巷内,目光一扫,瞳孔骤然收紧,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怒意!
狭小的巷道里,五六名秦军正围住一名女子肆意妄为。女子拼命挣扎,哭声凄厉,却无力挣脱桎梏。
越是反抗,那些士兵眼中兽性越盛,笑声狰狞。
“蒙毅!”
扶苏压着嗓音低吼,胸中怒火翻涌。
蒙毅本就在侧,闻声即动,几步抢上前去,拳脚如电,片刻之间已将那几人击倒在地。
士兵们刚欲破口大骂,抬头见来者身披铠甲、气势逼人,顿时怔住。
待看清巷口肃立的扶苏,个个面色惨白,扑通跪地。
“殿、殿下!”
声音颤抖,冷汗直流。
扶苏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蜷缩在地的女子。
她年方十七八,身形单薄,衣衫撕裂,双臂抱膝,泪流不止。
“别……别靠近我!”她惊恐万状,抽泣着往后退缩。
扶苏止步,静默良久,缓缓脱下外袍,轻轻覆于她肩头。
随后转身,缓步走出巷口。
身后,几名士兵伏地发抖,不敢仰面。
王翦等人此时赶到,一眼望见跪地的兵卒与哀泣的少女,心中已然明了。
“真是丢尽脸面!”王翦咬牙切齿。
军中确有禁令,不得侵扰百姓。
但每逢破城,劫掠之事仍屡禁不止。生死搏杀之后,士卒躁动,此类行径被视为寻常发泄。
许多将领索性放任三日,纵兵掳掠以鼓士气。
相较之下,秦军尚有律法约束,已是难能可贵。
平日只要不闹得太过张扬,上层往往默许。
可今日偏偏被扶苏亲眼所见。
王翦狠狠瞪了那几人一眼,转向扶苏,语气庄重:“殿下,此事交由臣处置,定依军法严办!”
“孤要亲手处置他们,整顿军法!”
扶苏面若寒霜,断然回绝了王翦的劝谏。他直视着这位老将,声音低沉却锋利:“王将军,你的心意孤明白,你是想护住那几名士卒。”
“可此事牵连甚广。我大秦能否攻下宋国,日后能否立足中原,皆系于此举。”
“这不是寻常过失。”
他的语气如铁铸一般,不容置疑。
随即转向蒙毅与项羽,下令道:“把人押上城楼,绑在旗杆之下。传令全军,召集城中百姓,一个不许少。”
“孤要让所有人看见,什么叫军纪如山。”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离去,袍袖翻飞,不留一丝余地。
众将立于原地,目光追随着那远去的身影,心头压着沉甸甸的不安。
“大将军,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不过是对一名宋女出言无状,何至于此?”一名将领低声开口,语气中满是不解。
众人皆有同感。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战场上常见的琐事。一名女子而已,便是死了也不足挂齿。
按旧规,奸淫掳掠最多杖责百下,从无处死之例。可扶苏显然不愿轻饶。
王翦默然良久,终是轻叹一声,闭上了眼。
他知道,那几条性命,已是保不住了。
……
小巷中的那一幕,像一根刺扎进扶苏心里。
他看到的不只是暴行,更是一支军队正在失控的征兆——军纪的崩塌。
多年来,他专注于训练士卒、强化指挥、提升战力。可他忽略了最根本的东西:人心与约束。
古来征战,统帅只看重胜负,看中将士是否听令、冲锋是否勇猛。至于私底下劫掠烧杀,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战争本就是血与火的释放,士兵一旦破笼,便如野兽脱缰。受难的,永远是手无寸铁的平民。
将领们不在乎这些。只要能打胜仗,其余皆可宽恕。
可在扶苏眼中,这正是秦军最大的隐患。
一支肆意妄为的军队,即便赢了千场战役,也会输掉整个天下。
所以他今日必须立威。
必须用铁与血,重新刻下规矩。
命令下达后,秦军迅速行动。
城中百姓被驱赶至城墙外空地,男女老幼挤作一团。
秦军列阵而立,刀枪林立,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那些宋人瑟缩着身子,眼中既有惊惧,也有怒火。
在他们心中,这些披甲执刃之人,是毁家灭国的仇敌。
“他们……想做什么?”
“莫非是要杀人祭旗?我不想死啊!”
“狗娘养的秦寇!有种冲我来!二十年后老子再来报仇!”
“求你们放过我孩子……他还小啊!”
哭喊声、咒骂声、哀求声混成一片,在风中飘荡。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一场风暴,正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