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高墙厚,仅次于长安,地势险要,粮草丰足。
数十万青壮可随时填入战场,化作灰烬。
短短十日,双方投入兵力如江河倾泻。
秦军死伤五万以上,守军阵亡人数早已突破十万。尸骸堆积,血流成河。
更不利的是,天公亦不作美。
自开战起,暴雨如注。
淮水暴涨,火攻无法施展,箭阵威力大减,秦军只能靠步卒一寸一寸强登城墙。
战火将整条淮河染成赤红,浮尸随波翻滚,无声诉说着这场浩劫。
今日暂歇战。
大雨依旧未停。
秦军大帐中,扶苏与诸将齐聚。
人人面色凝重,帐内寂静如渊。
连日苦战、天气恶劣、伤亡惨重,再加上坚城难破,已令士气低迷。
而今,又传来更坏的消息——
唐国以“止戈”为名,遣李靖率二十万大军进入宋境。
不出半月,便可兵临汴梁城下。
同时,燕云方向的宋军分兵两路:三十万回援都城,五十万直扑秦国腹地!
其中一路锋芒所指,正是武安城——大秦东部门户!
“唐国……”
扶苏低声念出二字,手中密报被攥得粉碎。
他已数日未曾合眼,面容枯槁,双目却似寒刃出鞘,锋利逼人。
从情报送达那一刻起,他便洞悉唐国用心。
但他不在乎李靖是否亲至,也不惧大唐军神之名。
真正让他心头紧绷的,是那五十万奔袭秦国的宋军。
武安城一旦失守,秦地门户大开。
战火,将烧回自家土地。
武安城中,白起静坐于残阳之下,城内不过十几万士卒驻守。
与汴梁那般巍峨巨城相比,此地城墙低矮,兵力单薄,面对五十万宋军压境,几乎无险可据。
胜负之数,不言而喻。
扶苏立于城楼边缘,目光如刃,缓缓转向轮椅上的孙膑:“你早就布好了局,是不是?”
他声音低沉,却透出压抑的怒意。
当初孙膑提议召回白起,又命他留下十余万兵马于燕云之地虚张声势,他并未深究——只道是权宜之计。如今战报传来,他才惊觉,一切皆在算计之中。
连他自己,也是棋子。
“是。”孙膑神色不动,坦然应下,“这是臣暗中预留的一着。未向殿下明言,确为欺瞒。”
他顿了顿,继续道:“能守住武安者,唯有白起。天下之人,唯他堪当此任。”
秦国不可无盾。
那盾,必须是最锋利的那一面。
“可他已年迈!”扶苏猛然转身,双目灼灼,“他一生为秦征战,家人尽丧于国事!孤想给他一条生路,你为何偏要将他推入死地!”
“宋军五十万,如潮水南下,武安岂能久守?”
他的声音在风中震颤。那个曾在沙场上披甲执锐的老将,是他心中不可磨灭的影子。
如今却要眼睁睁看他赴死,如何能忍?
孙膑抬首,直视前方:“若殿下愿舍弃一统山河之志呢?”
“若殿下愿让七代先王之业、百万将士之血,尽数付诸东流呢?”
“若殿下愿辜负关中百姓翘首以盼的目光呢?”
三问出口,字字如锤。
“倘若殿下答‘是’,此刻便可收兵回秦,或可保全武安城,亦能救回白老将军。”
“但臣须直言——此机一失,十年之内,大秦再难有今日之势。”
“白起明知归途即死路,仍选择回城镇守。非因命令,而是信念。他信殿下能成大事,信大秦终将屹立于天下。”
“战,或退,由殿下决断。”
“臣无所惧,甘受斧钺。”
言毕,孙膑闭目不语。
该说的已尽。
未来如何,系于扶苏一念之间。
但他心中并无怨怼。
相反,他感到一丝欣慰。
一位君主,肯为老将动怒,肯因一人之生死而动摇,这本身便是希望的火种。
白起不过一介臣属,扶苏却能如此挂念其安危,足见他心中存有宽厚之德。这般君主,才真正值得托付生死。
孙膑一连串诘问落下。
扶苏低首不语,指尖紧扣案角,指节泛白,眸光沉敛,无人看得清他心底翻涌何事。
“殿下……”
王翦轻步上前,声音微颤。
他望着扶苏僵立的身影,心头如压巨石。生怕那沉默之下,藏着决绝的念头。
旁人欲言又止,终是无措。
帐中一片死寂,所有目光皆系于一人之身。
良久,扶苏终于启唇:“赵构的家眷可都押至?”
声冷如冰。
蒙毅立即答道:“仅幼子赵慎逃脱,太子赵敷、赵璩及王后、公主等人尽数擒获,昨夜已入军营。”
扶苏未作回应。
只是转身,一步步走向帐门。
他立于檐下,仰头望天。
乌云如墨,暴雨倾盆而下,打在铠甲上发出铿锵之声。那张素来温润的脸庞此刻毫无暖意,唯余寒霜覆面,杀气凛然。
“纵无天时,亦无地利,人心尽失——此战,孤必胜!”
“天若不佑大秦——”
“大秦便踏碎苍穹自取乾坤!”
他嗓音沙哑,却字字如刀,眼中寒光似刃,直刺九霄。
话音方落,一道闪电撕裂阴霾,雷霆炸响,仿佛天地震怒。
帐内诸将无不悚然动容。
世人敬天畏神,礼法为先。
可扶苏竟敢逆天而行,口出此言!
可当他们凝视那雨幕中挺立不动的身影时,却又觉得——
这等豪言,唯有扶苏说得出口。
“传令全军,午后整备。”
“半个时辰后,全面攻城!”
语毕,扶苏迈步踏入滂沱大雨,背影决绝,不曾回首。
众将肃然领命,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