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望着群臣振奋之色,心底轻叹。
但他们仍不知,此举背后,尚藏着他未曾道出的另一层深意。
他若不增加几门考题,单靠尚书、礼记与策论这几项,多少秦国学子能在燕云十六州的读书人面前胜出?
宋地文教昌盛,那里的学子自幼诵经习文,应对科考早已驾轻就熟。对他们来说,四书五经如同秦人手中的弓箭刀马,是立身之本,何谈艰难?
因此,增设新科并非刁难,反而是为秦国士子留一条出路,不至于在榜单前颜面尽失。乙卷的存在,至少能让一部分本土人才脱颖而出。
说到底,这场科举真正瞄准的是燕云的人杰。
唯有让那边的才俊进入朝堂为官,十六州才能真正归心于秦。
融合之道,不在兵马,而在人心。
扶苏心中所图,远比一场考试深远得多。
思绪收罢,他转向众人:“这几份试卷,你们再细看一遍,可有疏漏。”
“若无异议,乙卷便以此为准。甲卷尚可缓议。”
群臣默然点头,无人提出不同看法。不是不愿言,而是实在挑不出错处。
扶苏思虑缜密,每一环节皆已周全,几乎滴水不漏。若真要说隐患,恐怕只在于——那些考生能否答得出这近乎苛刻的乙卷。
确认无误后,他命卫鞅负责誊印封存,以备来年春闱启用。
这一年,冬天迟迟未见落雪。
唐国早已入冬。
秦地之寒如刀割面,唐境之冷却是渗入骨髓。纵使裹紧棉袍,寒气依旧穿透衣衫,直抵肺腑。
御书房中,李世民立于窗前,望着灰暗天幕,呼出一团白雾,双手交搓取暖。
身旁太监见状,连忙捧上一只旧铜炉。
李世民接过,掌心渐暖,连带着全身寒意也稍稍退去。
“快进正月了,竟还未下雪,真是反常。”他低声说道。
唐国素来饱受雪灾之苦,每年朝廷都要调动大量人力物力赈灾救民。而今年虽冷,却不见雪花飘落,实属罕见。
“陛下仁德感天,苍天怜悯,故止雪不降,此乃吉兆啊!”太监立刻赔笑奉承。
李世民只是轻轻扫了他一眼,并未接话。
转头唤道:“辅机,传令下去,各地巡查不可懈怠。”
“雪灾牵连百万生灵,尤其楚南一带,寡人不想再听闻数十万流离、十余万冻毙之事。”
李世民站在御书房门前,背对着屋内说道。
室内,长孙无忌、杜如晦与魏征正各自伏案处理公文。
听见声音,三人起身离座,齐齐躬身应道:“陛下但请安心,臣等必全力应对雪灾,不敢有丝毫懈怠。”
李世民微微颔首,忽然记起一事,转身问道:“玄龄今日称病未至,可是染了风寒?待会你们派人去他府上看看,再带上太医一同前往。”
话音落下,长孙无忌神色一滞,略显局促。杜如晦抿着嘴,眼角含笑却不敢出声。唯有魏征轻轻摇头,似有无奈。
李世民见状,眉头微蹙:“莫非玄龄病情严重?”
“房大人并未患病。”魏征开口,目光扫过另外两人,缓缓道,“昨日长孙中书邀我们到府中共赏书画,席间设宴饮酒。其间一位舞姬不慎跌倒,恰好扑入房大人怀中,肩上丝巾也挂在他衣襟。”
“当时众人皆有醉意,并未留意。房大人也不知晓,回家后那丝巾仍留在身上,被夫人一眼瞧见……”魏征叹口气,不再多言。
李世民听罢,神情骤然变得奇异。他心中已然明了。
房玄龄惧内之事朝中人尽皆知,其妻性情激烈,极难容人。
昔日李世民曾赐其两名侍女,本为褒奖功臣,不料房夫人怒不可遏,竟当场将二人削发逐出家门。
李世民闻之震怒,召房夫人入宫,立下严令:或饮毒酒谢罪,或允玄龄纳妾。
谁知那妇人凛然不惧,举杯便饮,毫无迟疑。
彼时所谓“毒酒”,实为浓醋一杯。可她宁饮“毒”不退让,刚烈至此,令李世民动容。非但未加责罚,反而厚加赏赐。
自此,“吃醋”一事传为谈资,群臣每每提及房玄龄,总以“醋坛打翻”相戏谑。
“此次房大人脸上被抓伤,羞于见人,只得托病不来上朝。”杜如晦笑着接话。
长孙无忌低头叹道:“此事因我而起,实在对不住房兄,改日定当亲自登门赔罪。”
李世民听罢,强忍笑意,故作威严道:“好一个房玄龄,竟敢欺瞒君上!待他回朝,寡人必要治他个谎报病情之罪!”
言毕,自己终究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
众人闲谈间,话题渐渐转开。
“陛下,先前常在御书房走动的那位宫女,近日怎的不见踪影?”
魏征忽然开口,目光投向李世民。
所言之人正是武媚娘。她过去常伴御前,为诸臣递茶研墨,举止得体,心思细腻。每位大臣的饮茶习惯她都记得清楚,办事从不疏漏。众人心中对她皆有好感。可这两月来,她却再未现身。
“媚娘?她已入内文学馆读书去了。”
李世民缓缓答道,语气平淡。若无人提起,他几乎已将此事淡忘。
虽那日她谏言避战秦国之事尚存印象,但帝王肩上担的是江山社稷,岂能长久惦念一名宫女的行止?
“内文学馆?”长孙无忌微微一怔,“她如何进了那里?”
这机构原是长孙无垢提议、由他代呈圣听而设,专为教导宫人礼法、德行与文墨。
然而自开设以来,应者寥寥。除却失宠妃嫔或有意仕途的宫女外,鲜有人愿踏足其中。
“并非朕授意。”李世民摇头,随即提及那日武媚娘劝阻战事之语。
话音落下,殿中一片寂静。
原来那场风波背后,竟藏着一个宫女的远见?众人原本以为那是帝王深思熟虑的结果,未曾想竟是出自一位少女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