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榜单一经张贴,长安城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涟漪迅速扩散至每条街巷。
百姓围聚议论,士人争相传诵,三甲之首究竟花落谁家,成了茶肆酒楼最热的话题。
赌局悄然开张,彩头越积越高,人群趋之若鹜,此乃年年不变的风俗。
殿试之期转眼即至。
三百余名登榜学子拂晓起身,整冠束带,静候入宫。
这一天,便是脱去布衣、披上官袍之时。
昔日寒窗苦读的书生,自此可望一步登天,正应了那句诗:“朝为田舍郎,暮登君王堂”。
大唐疆域辽阔,子民千万,三年才选一次贤才,三千举子争锋,唯有一人能立于巅峰,独占鳌头。
寅时刚过,夜色仍浓。
长安沉睡未醒,街市寂静无声。
马车疾驰于青石长道,狄仁杰撩起帘角,身后巍峨的皇城门影一闪而逝。
路边打更的老者手持竹梆,身影在昏暗中倏忽不见。
他回首北望,只见宫阙一角隐现,宛如巨龙伏地,静默威严。
“大人慎防风寒,莫乱了仪容,金殿失礼可担当不起!”车夫低声提醒。
他知道车上这位青年,已是会试榜眼,进士功名已定,或许还将成为今春魁首。
狄仁杰轻颔其首,缓缓垂下帘幕。
马车沿御道前行,冷清的都城也渐渐苏醒。
东方天际尚无光亮,星辰依旧点缀苍穹。
通往皇宫的大道开始热闹起来,丹凤门前车马纷集,皆是赴试举子与朝中官员。
此门乃百官出入之所,亦为皇城重门之一。
门上高台名为丹凤楼,历来帝王登基、祭天归来后,必临此楼,宣赦令、颁新历。
楼上悬金鸡,设巨钟。
每逢国之大典或节庆,钟声震彻全城。
百姓聚于楼下广场,聆听圣谕,同贺盛事。
曾有诗句描绘此景:
丹凤楼前歌九奏,金鸡杆下钟千声。
今日正是三百进士面圣之日,李世民将亲临主持,满朝文武齐聚一堂。
孟郊从未涉足如此庄严之地,脚步迟疑,望着前方肃立的朝臣队伍,低声对狄仁杰道:“怀英,我腿有点发颤,怕是迈不开步了……”
“站直了,摔倒我也不会扶。”狄仁杰冷冷回应。
孟郊闻言瞪他一眼,心中却因这句戏言松了几分紧绷。
晨光微露,天边泛起一抹金芒,长安城在曦光中缓缓苏醒。
他微微侧首,望向举子行列最前端那道挺拔身影,唇角轻扬,低声对狄仁杰道:“那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会试魁首么?何不上前一叙?”
武媚娘位列榜首,今日自当随众赴殿试。她身披赤红进士袍,头束玉带,眉宇间透出凛然风骨,宛如寒松立雪,引得四周举子频频回首,目光难移。
“待殿试结束,恩荣宴上再相见也不晚。眼下禁声为宜,莫要在御前失仪。”
狄仁杰语气平静,眼神却不由自主落在武媚娘身上。她神色从容,毫无怯意,令他心中暗生敬意。
光阴流转,东方渐明。
一束金光刺破云层,洒落皇城。
丹凤门前的庭燎早已熄灭,余烬散作青烟。
忽而钟声震响,浑厚悠远,与端门鼓漏交叠回荡,在宫墙琉璃之间起伏不息。
一群灰羽燕子自宫阙檐下惊起,掠过丹凤门楼,翅影翻飞,时而低旋于重檐之间,时而冲天直上,划破晨空。
狄仁杰收回视线,只见眼前那扇朱漆铜钉巨门,在沉闷的吱呀声中徐徐开启。
一道接一道宫门,沿着中轴线次第洞开,层层递进,直通内廷深处。
古制有言:天子设三朝——外朝、治朝、燕朝;宫有五门——皋门、库门、雉门、应门、路门。
合称“三朝五门”。
国家大议,君王于库门外召集诸侯万民,谓之外朝。群臣入见,询政议事,路门外为治朝,路门内则为燕朝。
隋时朝会依地而定,至大唐则分大朝与常朝。大朝仪最为庄重,唯正旦、冬至举行。平日所行者,皆为常朝仪。
常朝仪又分两等:一为御门仪,一为御殿仪。御门听政,设于丹凤门。君王升座太极殿,百官列于门外广场行礼觐见。此为常例,简便可行。
唯寒冬时节,天寒地冻,百官礼毕方得入殿议事。若有午朝或晚朝,亦多在丹凤门前举行。
御殿仪则更为隆重,非大事不举,非盛况不行。然能承此仪之三大殿屡遭灾损,常年不得启用。
惟殿试关乎国本,乃天下瞩目的盛典,必于奉天殿行御殿仪,以彰其重。若视同寻常早朝,则仅为御门传胪,岂足表尊贤之道?
丹凤门既启,两列将军自午门侧门而出。彼等身着金丝鱼鳞铠,头戴铁盔,身形魁岸,步伐如雷。他们分列左右,肃然护道,气势逼人。
丹凤门两侧,数百名身材高大的将军昂首挺立,双手叉腰,紧握金瓜、宝顶与各色旗帜。他们身披铠甲,在日光下泛出凛冽寒光,令人不敢直视。
远处传来一声声嘹亮传呼,自午门深处层层推进。
“……上金銮殿觐见!”
“新科进士入宫觐见——上金銮殿!”
传旨太监立于午门前高声宣读:“陛下口谕:召新科进士入宫,即刻赴金銮殿面圣!”
话音未落,百余名大汉将军齐声应和:“陛下有旨,召新科进士入宫,金銮殿面圣!”
狄仁杰与三百进士并肩而立,胸中热血翻涌。数十人眼含热泪,难以自持。
这一天,他们苦读多年,梦寐以求。
就连武媚娘也心绪难平。
此前从未有过女子能踏入如此庄严之地。
更不曾有人如她一般,得以上殿面君。
她凝望那巍峨宫殿,目光久久停留,随即随众人一同跪拜行礼:
“谢陛下隆恩!”
礼毕,鸿胪寺官员引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