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夏末秋初,山谷的色彩变得愈发浓郁深沉。
这一日,天高云淡,秋风送爽。
刘纯正小心翼翼地为那株“血参”剔除周围的杂草。
许清安则坐于不远处的大石上,掌心托着龟甲,闭目以神识细细描摹其内部结构,试图找到那微小储物空间的边界与稳定性之源。
突然,龟甲微不可察的发出一阵轻颤。
也正在这时。
一声清越悠长、穿透力极强的鸣叫声,自极高远的苍穹之上传来!
“唳——!”
鸣声空灵。
刘纯抬头望去,只见蔚蓝的天幕之上,一个雪白的小点正绕着山谷上空极高的区域盘旋。
正是离开离去几日有余的白鹤!
它落在许清安身边,长椽啄咬着许清安的衣袖,眸中满是急切。
许清安神识渗入其识海,但见丽水巨浪翻涌,船只倾覆,一只体型庞大的乌龟正在暴躁的翻动江流。
许清安目色一定,之前第一次遇到白鹤时,它便试图引自己前往丽水,但这几年诸事耽搁,差点就忘了此事。
如今丽水异动,不得不去一趟了。
“纯儿,此地设有阵法结界,安全无虞,为师要去一趟大理,不日可回,你且在此静候,修行不可懈怠。”
刘纯乖巧的点了点头,面色有一丝担忧。
“放心,无甚大事!”许清安安慰了一句,又转头吩咐白鹤,“你便在此陪着纯儿,以防他恐惧冷清。”
白鹤看了一眼刘纯,又看了一眼许清安,不情不愿的颌首点头应下。
许清安交代完毕,收起龟甲,身形一动便腾空而起,刹那间穿云而去不见踪影。
………
这日黄昏,御空行至湘水一条无名支流畔,离丽水不过数百里。
但见下方两岸芦苇丛生,水色浑浊,奔流颇急。
残阳如血,将水面染成一片金红,也映照着岸边一片狼藉的泥泞之地。
空气中,除却河水与泥土的腥气,更隐隐飘来一丝极淡、却异常甜腥的血气,以及一种……阴寒刺骨的异味。
许清安眉头微蹙,神识如水银泻地,悄然蔓延开去。
下一刻,他身形一闪,已出现在数十丈外一片被践踏得倒伏的芦苇深处。
眼前景象颇为凄惨。
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倒卧在地,衣衫褴褛,沾满泥污与暗褐色的血渍。
面色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青黑,嘴唇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
他身旁散落着一个破旧的书箧,书籍文稿散落一地,多被泥水浸透。
观其面貌,约莫四十许岁,虽昏迷中眉头紧锁,面容因痛苦而扭曲。
但眉宇间依稀可见一股未曾磨灭的刚正之气。
许清安蹲下身,神识感知其病灶。
感知触及,便觉一股阴寒歹毒之气盘踞其心脉肺腑,正不断蚕食其生机。
这绝非寻常刀剑之伤,而是中了极厉害的混合剧毒!
毒性复杂猛烈,兼有损伤经脉、腐蚀气血之效,若非这文士本身似有几分强身根基,意志亦远超常人,恐怕早已毙命多时。
他目光扫过周遭,发现泥地上除了文士凌乱的足迹,尚有数道深浅不一、属于他人的脚印。
以及马蹄印,方向杂乱,指向远方,显是经历过一番追逐搏杀。
救人要紧,无暇细究缘由。
许清安并指如风,先以精纯丹元护住文士岌岌可危的心脉,暂吊住他一口元气。
随即从龟甲空间取出君山银针,他出手如电,数根银针精准刺入文士周身大穴,针尾轻颤,发出细微的嗡鸣。
丹元之气随针渡入,如春风化雨,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涤荡之力,强行逼住那肆虐的毒素,护住主要脏腑。
同时,他神识微动,从玄水龟甲中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粒他自己炼制的“百草清灵丹”。
此丹虽非起死回生的仙药,但融汇多种解毒灵草精华,佐以他的丹元炼制,于化解寻常乃至奇毒颇有神效。
捏开文士下颚,将丹药以少许清水送入其喉中,助其咽下。
丹药入腹,药力化开,与银针引导的丹元之气内外交攻,那文士面上的青黑之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退。
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那等死寂的色泽。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似乎恢复了一丝知觉。
许清安并未停手,他掌心灵力吞吐,轻轻按在文士背心命门穴上。
精纯温和的生机源源不断涌入,加速药力运行,修复被毒素损伤的经络。
整个过程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文士身上散发出的阴寒毒气已十去七八,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悠长起来。
暮色渐浓,河谷中光线黯淡下去。
许清安收了银针,又取了些清水,仔细清洗文士脸上、手上的污秽。
直到此时,这文士才悠悠转醒。
他初睁眼时,眼神还有些涣散与惊恐。
待看清眼前并非追兵,而是一位气质温润、青衫洁净的年轻人,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他挣扎着想坐起身,却浑身乏力。
“莫要妄动,你体内余毒未清,还需静养。”许清安按住他,声音平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那文士依言躺好,深吸了几口气,感受着体内那股前所未有的温暖气流正在修复伤痛,驱散残余的寒意。
心中哪里还不明白,是眼前之人救了自己性命。
他勉力抬起手,拱了拱,声音虽虚弱,却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清晰与郑重:“在……在下宋慈,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咳咳……”
话未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许清安轻轻拍抚其背心,助他顺气,心中却是一动。
宋慈?
这名字,他似有些印象。
“举手之劳,宋先生不必挂怀。”许清安淡淡道。
“你身中奇毒,又兼外伤失血,能撑到此时,已是意志惊人。不知何以至此?”
宋慈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愤懑与无奈。
他看了看许清安,见对方目光清澈,气度不凡,绝非寻常人。
略一沉吟,便也不再隐瞒,断断续续道:“不瞒恩公……宋某因查办一桩涉及朝中权贵的漕运弊案,不肯同流合污,反遭构陷被夺官职,贬为庶民……那些人……仍不肯放过,一路追杀至此……这毒,便是他们所下……”
他说得简单,其间艰辛险恶,却可想而知。
许清安静静听着,心中了然。
原来是一位因正直而获罪的能吏。
观其言谈,虽处绝境,气节未失,确实难得。
“原来如此。”许清安颔首。
宋慈看向许清安,恳切道:“恩公救命大德,宋慈没齿难忘!他日若有机会,恩公但有所命,赴汤蹈火,绝不推辞!”
许清安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真诚与决绝,心中微动。
此人确是一条硬汉,且心怀家国。
他救人是本分,并未图报,但结下此等善缘,于这纷乱世道,或也非坏事。
“宋先生言重了。”许清安微微一笑,取出另一只稍大的玉瓶。
内装有数十粒调养气血、固本培元的药丸,连同一些散碎银两,塞入宋慈手中,“这些药丸,每日一粒,温水送服,可助你尽快恢复元气。这些银两,聊作盘缠。北地凶险,先生还需多加小心。”
宋慈握着尚有对方体温的玉瓶与银两,喉头哽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宦海沉浮,见惯世态炎凉,何曾想过在这荒郊野岭,绝境逢生,竟能遇到如此人物?
“恩公……高姓大名?宋慈他日……”
许清安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姓名不过符号,相逢即是有缘。宋先生保重便是。”
说罢,他站起身,身形一动已是御空而起,转眼不见。
宋慈挣扎着半坐起,看着许清安御空飞行宛若仙人。
他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河谷中,只余宋慈一人,握着手中的玉瓶与银两,望着那人鹤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夜风吹拂着他破损的衣袍,却吹不散心中那股重新燃起的暖意与力量。
他低声自语,如同立誓:
“救命之恩,赠药之德……宋慈,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