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出马弟子
道士头上戴着顶混元巾,鬓角的白发被一根木簪整齐地别在脑后。他手里正慢悠悠地转着一串紫檀念珠,珠子被盘得油亮光滑。
道士眼角的皱纹像刀刻出来的一样深,可当他抬眼看向门口时,眼神却清凌凌的,带着一股与世隔绝的清高,仿佛这满室的烟火气都与他无关。
另一个人坐在靠墙的折叠椅上,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他生得虎背熊腰,肩膀宽得几乎要抵到门框,一看就力气不小。
身上穿的是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褂子,搭配一条军绿色的裤子,裤脚沾着些草屑,打扮得十分简朴。
汉子的皮肤是健康的黧黑色,脸上棱角分明,下巴上冒出一层青茬。他见有人进来,“噌” 地一下站了起来,虽然没说话,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簇跳动的炭火,透着一股精明干练的劲儿。
他往旁边挪了挪身子,给刚进来的人腾出些空间,双手在膝盖上轻轻搓了搓,目光平静地看着袁强和张浪、郝建三人。
袁强搓着手走到屋子中央,脸上的笑容像被熨过似的平整。
“来,我给大伙正式介绍介绍。”
他先指向藤椅上的道士,语气瞬间恭敬起来。
“这位长春子道长,可是从武当山下来的高人,在咱们这行当里那是响当当的人物,提起名号没人不竖大拇指。”
长春子眼皮都没抬,念珠转得更快了些,青灰色道袍的袖子随着动作轻轻晃了晃,倒像是对这吹捧毫不在意。
“这位呢,”
袁强又转向那个虎背熊腰的汉子。
“是关东来的胡勇师傅,出马弟子里的翘楚,一手本事在关外传得神乎其神。”
胡勇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黧黑的脸上挤出几道憨厚的纹路,倒不像个有神通的,更像个刚从田里回来的庄稼汉。
“这两位是张浪和郝建。”
袁强最后指向刚进门的两人。
“别看年轻,都是咱们这行的后起之秀,能耐大着呢。”
郝建只是点了点头,张浪则冲胡勇那边扬了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你们先在这儿歇着,”
袁强看了眼腕表。
“还有两位先生没到,我出去瞅一眼。”
“怎么还要等?”
长春子终于开了口,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他停下转念珠的手,抬眼时眼角的皱纹都带着不耐烦。
“是谁有这么大的谱,让我老人家在这破地方耗了这么久?”
他把 “破地方” 三个字咬得格外重,目光扫过墙上泛黄的年画,最后落在袁强身上。
“依我看,别等了。你现在就带我们上山,只要我长春子出手,说不定不等那两人挪窝,事儿就了结了。”
话音里的狂傲像刚出鞘的刀子,直挺挺地戳在空气里。
郝建的眉峰挑了挑,张浪嘴角的弧度也沉了沉。胡勇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把工装褂子的袖口往上卷了卷。
袁强的额头又冒了汗,弓着腰连连作揖。
“长春子道长息怒,不差这一小会儿了。都约好的事,不等人家说不过去啊。您老再耐点心,他们肯定快到了。”
说着就快步退了出去,带上门时还能听见他小跑的脚步声。
张浪和郝建对视一眼,虽然都对这老道的傲慢没什么好感,还是各自找了折叠椅坐下。郝建从包里摸出手机划着,张浪则打量起屋子角落堆着的旧报纸。
“来,兄弟,抽根烟。”
胡勇突然从裤兜里掏出盒皱巴巴的烟,弹出两根递过来,嗓门亮得像敲铜锣。
“别客气,都是吃这碗饭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一张嘴就是浓重的关东口音,尾音带着特有的卷舌,像在嘴里含了颗话梅,听着倒比长春子顺耳多了。
张浪两根手指夹过烟,在指尖转了半圈;郝建则直接叼在嘴里,摸出打火机 “咔嗒” 一声点上。烟雾在两人鼻尖绕了个圈,张浪先开了口。
“听袁制片说胡大哥是出马弟子?说实话我只在老辈儿嘴里听过这词,到底啥叫出马啊?”
胡勇自己也点了根烟,吸了一大口才缓缓吐出烟圈,烟蒂在指间顿了顿。
“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说玄乎也玄乎。咱关东人讲究‘仙家护佑’,出马弟子就是能跟‘仙家’搭上线的人。”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黧黑的脸上难得正经起来。
“这些仙家可不是庙里的菩萨,大多是山里修炼有成的狐狸、黄鼠狼、蛇这些,咱叫‘狐黄白柳灰’。”
长春子在藤椅上嗤笑一声,念珠转得更快了。
“装神弄鬼。”
胡勇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对着张浪说。
“不是谁都能当出马弟子的。得是仙家选中的‘弟马’,有的是从小就跟着仙家缘分,有的是成年后突然得了感应。就像我,十五岁那年在山里迷了路,遇见只通人性的白狐,打那以后就能听见些旁人听不见的动静。”
他弹了弹烟灰,烟灰落在工装裤膝盖的补丁上。
“出马不是让仙家附身体,是借仙家的能耐办事。谁家孩子丢了、家里老出怪事,找出马弟子来,仙家能借着咱的嘴指条明路。但这可不是随便来的,得有‘堂口’—— 就是给仙家立的牌位,初一十五得上香供奉,平时更得守规矩,不能用仙家的能耐干缺德事。”
郝建在旁边插了句。
“那要是违了规矩呢?”
“轻则仙家不再显灵,重则自己遭报应。”
胡勇把烟蒂按在茶几的烟灰缸里捻灭,声音沉了沉。
“咱跟仙家是互相托底,它借咱身子积功德,咱借它本事混口饭,讲究个你情我愿,哪能乱来?”
胡勇刚把烟蒂摁灭在满是烟灰的搪瓷缸里,指节敲了敲桌面,带着关东人特有的直爽开口。
“听袁制片说你们俩是后起之秀,那我倒好奇了 —— 张兄弟你学的是哪门子法术?”
张浪正用指尖转着没点燃的烟,闻言笑了笑,指尖的烟停在半空。
“说起来惭愧,学的是道家的阴阳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