猞猁的身影在废弃码头那几个歪斜的船影间快速移动、蹲下检查,像一只在废墟间觅食的野猫,敏捷而警惕。林晚和沈砚隐在树丛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加快的心跳声,以及河水缓慢拍打岸边的、黏腻的声响。
几分钟后,猞猁朝他们这个方向打了个手势——安全,并且有所发现。
林晚松了口气,侧头看向沈砚。他额角的汗更多了,拄着木棍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从这里到码头还有几十米满是碎石和淤泥的河滩。
“我扶你。”林晚的声音不容置疑,伸手挽住了他没有受伤的右臂。
沈砚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似乎想拒绝,但最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将一部分重量靠向她。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河滩,碎石在脚下滚动,发出哗啦的细响。
猞猁站在一艘看起来相对最“完整”的旧船旁。船不大,是那种老旧的木质渔船,船身布满划痕和干涸的水渍,油漆斑驳脱落,但船体结构看起来还算坚固。最关键是,船尾挂着一个老旧的小型舷外发动机。
“发动机锈死了,需要清理。”猞猁言简意赅,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多功能军刀,开始拆卸发动机的盖板,“船桨在舱底,只有一支,备用燃料有一点,不多。”
她抬头看了沈砚一眼:“你需要保存体力。林晚,你负责警戒,注意河面和对面岸边的动静。”
分工明确。沈砚没有逞强,靠着船舷慢慢坐下,闭目养神,但耳朵显然在捕捉着周围一切细微的声音。林晚则握紧了猞猁递给她的一把小巧的战术手电(虽然现在是白天),紧张地扫视着浑浊的河面和对面寂静的、杂草丛生的河岸。她知道自己能做的有限,但这份被赋予的责任感让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时间,码头上只剩下猞猁拆卸、清理发动机部件时发出的金属摩擦声,以及沈砚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在等待中流逝。夕阳开始西沉,将天空和浑浊的河面都染上了一层暧昧的橙红色。河风变得有些凉了。
终于,伴随着一阵刺耳但持续的突突声,那台老旧的发动机竟然被猞猁奇迹般地唤醒了!排气管冒出阵阵黑烟,声音嘈杂,但确实运转了起来。
“可以了。”猞猁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上船。”
林晚连忙转身去扶沈砚。他借着她的力道站起身,但在迈步上那个有些晃动的跳板时,受伤的左肩被牵动,脚下猛地一个趔趄!
“小心!”林晚惊呼,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他的腰,才勉强稳住两人没有一起栽进河里。
沈砚大半个人都靠在了她身上,沉重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带着灼人的热度。那一瞬间的惊慌和紧密相贴,让两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没事吧?”林晚仰头,焦急地问,手臂还环在他腰间。
沈砚低头,两人距离极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映着的夕阳余晖,以及那份毫不掩饰的担忧。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臂下意识地微微收紧,似乎在确认她的存在。
“……没事。”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哑了。他很快站稳,轻轻推开了她一些,自己扶着船舷,缓慢但坚定地踏上了摇晃的船板。
林晚看着他的背影,怀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体的温度和重量,脸颊微微发烫。
猞猁已经解开了缆绳,坐在船尾操控着发动机。小船发出一阵更大的噪音,缓缓离开了破败的码头,驶向河道中央。
船速不快,发动机的声音在相对开阔的河面上显得更加嘈杂。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天边亮起了几颗稀疏的星子。
沈砚靠在船舱一侧,闭着眼睛,似乎在忍受着航行带来的颠簸和伤口的阵阵抽痛。林晚坐在他旁边,从背包里拿出最后一点干净的水,递给他。
“喝点水。”
沈砚睁开眼,接过水壶,喝了一口。夜色中,他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冷吗?”林晚注意到他单薄病号服下微微发抖的身体。夜晚的河风带着刺骨的凉意。
沈砚摇了摇头,没说话。
林晚犹豫了一下,还是挪动身体,靠得离他更近了一些,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微弱热气。她没有触碰他,只是用自己单薄的身体,试图为他挡住一部分河风。
这个细微的动作,沈砚察觉到了。他侧过头,在愈发浓重的夜色里,静静地看着她。星光很淡,只能勾勒出她模糊而柔和的侧脸轮廓。
发动机的噪音掩盖了很多声音,包括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沈砚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几乎要被发动机的声音淹没:
“为什么……不走?”
林晚怔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之前在陷坑边,他让她独自离开的事。
她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里对上他深邃的眼眸,没有立刻回答。为什么?因为害怕?因为责任?还是因为……别的?
最终,她只是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点疲惫,也带着点说不清的执拗:
“不是说好了吗?船翻了,谁也别想活。”
这不是一个直接的回答,却比任何回答都更有力。
沈砚沉默地看着她,星光落在他眼底,像是投入深潭的几颗石子,漾开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涟漪。他忽然抬起右手,不是握住她的手,而是用指背,极其轻微地、快速地擦过她冰凉的手背。
那触感一瞬即逝,像夜风,像错觉。
林晚整个人都僵住了,手背上被他擦过的地方,仿佛留下了一道灼热的痕迹。
沈砚已经收回了手,重新闭上眼睛,靠回船舱,仿佛刚才那个动作从未发生。只有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一丝不平静。
林晚的心跳却彻底乱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刚刚被他碰过的手背,在昏暗的光线下,嘴角不受控制地,慢慢弯起了一个极浅极浅的弧度。
发动机还在不知疲倦地轰鸣着,破旧的小船载着三个沉默的人,在星光黯淡的河面上,向着未知的下游,固执地前行。
船尾,猞猁操控着方向,面罩下的脸毫无表情,只有那双映着星光的眼睛,偶尔会从前方无尽的黑暗水面上移开,短暂地扫一眼前方船舱里那两个依偎在一起、却又保持着微妙距离的身影。
夜还很长。河风更冷了。但船舱里那一点点无声靠近的体温,却似乎比任何星光都要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