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黑泽领日渐繁忙的景象。夯土的号子声、石料摩擦的闷响、工匠们的交谈声隐约可闻,一派充满希望的忙碌。新社区的的围墙地基正在延伸,如同一条初生的石脉,试图将这希望自由的土地守护其中。
然而,大厅内,气氛却冰冷而凝滞。
佩恩站在巨大的橡木桌旁,目光落在摊开的地图上,但眼神空洞,思绪早已飘远。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山谷中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风神教旗帜下,那令人窒息的力量——结纹序列巅峰强者欧瑞特迪尔团长,结纹中阶卡斯利副团长,还有两位结纹初阶强者。
光觉醒序列的战士就有三十多人,组成坚不可摧的壁垒,还有那如潮水般近千的精英骑兵……这股力量,强得近乎“不合理”,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呼吸都感到困难。
“他们这次再来……黑泽领,要完了吗?”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神经。他已经在这样的惶恐与强迫自己冷静处理政务的煎熬中,度过了十几日。
就在这时,近侍莱特大步走了进来,打破了沉寂,他的手中拿着一封没有任何纹章标记的信件。
“大人,”莱特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刚才有一个面生的旅人送来这封信,指明一定要亲自交到您手上。他留下信就迅速离开了,我们的人没来得及多问。”
佩恩从沉思中被惊醒,微微蹙眉:“旅人?说了是谁送来的吗?”
“没有,大人。他只强调‘交给黑泽领主佩恩大人’,别的什么都没说。”莱特将信递上。
佩恩接过这封材质普通的信,一种莫名的不安预感悄然浮现。他挥了挥手,莱特躬身退下,留下他一人。
他拆开火漆,粗糙而陌生,展开信纸。起初,他的目光只是快速扫过,但很快,他的动作凝固了。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拿着信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信上的字句,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眼中,更刺入他的心里:
【……康斯丁子爵已与奥迪拉人达成和平协议。条件之一,便是交出您的人头,以平息奥迪拉统帅伯爵的丧弟之痛,黑鸦领之战您击杀的那位结纹强者……子爵康斯丁数次联系您未果,安提拉家族认定子爵包庇,欲强行借道讨伐……为自保并取信奥迪拉人,康斯丁子爵已公开否认与您的甥舅关系,并表示‘完全配合’,允许奥迪拉两千精锐借道其领地,前来‘自行处置’黑泽领,意欲……屠城复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佩恩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座石雕,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苍白。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胸腔里,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猛地炸开,随即又被滔天的怒火疯狂吞噬!
“呵……呵呵……”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破碎不堪的冷笑终于冲出了他的嘴唇。
这笑声越来越大,充满了无尽的荒谬、愤怒和绝望。
“哈哈哈……好!好一个我的好舅舅!康斯丁!!”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橡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桌上的水瓶被震得跳了起来。
他的脸庞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眼神中燃烧着骇人的火焰,先前对风神教的忌惮此刻完全被这赤裸背叛的暴怒所淹没。
“出卖我?!就为了那可笑的和平?!为了讨好奥迪拉那些杂碎?!”他对着空气咆哮,仿佛康斯丁就站在他面前。
“北上山凯堡!是他力主参与!是他承诺的一切!结果呢?战局不利,他第一个丢下旗帜跑了!像只受惊的兔子!”佩恩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是我!是我带着剩下的人在黑鸦领断后,浴血厮杀,才为他争取到逃命的时间!那个安提拉家族的混蛋,他若不是想斩将立功非要登城城作战,我怎么可能会杀得了他?!!”
他猛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了血丝。
“这一切……这一切的祸根,都是因他而起!现在,为了擦干净他自己的屁股,他就能毫不犹豫地把所有罪责推到我头上?甚至不惜引狼入室,让两千敌军来屠杀他亲外甥的领民?!他还是不是人?!!”
无边的愤怒之后,是一阵尖锐刺心的冰凉。他这两世为人,还真没遇见如此毫无底线的垃圾,那种被亲人从背后狠狠捅刀子的剧痛和心死,难怪自己母亲,你的亲妹妹啊,也会被你不惜害死。
手撑住桌面,才勉强站稳。他低下头,看着那封如同判决书般的信件,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冰冷,充满了彻底的决绝:
“够了……真是够了。康斯丁~~你死定了,对你,我只有……血债血偿!”
短暂的死寂之后,他猛地抬起头。
“莱特!”他朝门外厉声喝道。
莱特立刻推门而入,显然一直守在外面,听到了里面的动静,脸上带着担忧。
“大人?”
佩恩的眼神锐利如鹰隼,他将那封信紧紧攥在手里,声音恢复了冷静。“找到那个送信的人!我要知道,是谁在这时候,给了我这份‘大礼’到底是帮我,还是另有目的?”
“是,大人!”莱特领命,转身欲走。
“等等!”佩恩叫住他,补充道,语气森然,“立刻加强所有岗哨和巡逻,派出最好的探子,往康斯丁领地方向侦查,我要知道奥迪拉人什么时候出发!还有,召集所有军政官员,一小时后,议事厅集合!”
“是!”莱特感受到领主身上那股久违的、如同即将爆发火山般的压迫感,不敢有丝毫怠慢,快步离去。
大厅内再次只剩下佩恩一人。他缓缓坐回椅子里,将脸埋入双手之中。但很快,他再次抬起头,目光投向了窗外那片正在努力新生的领地,眼中只剩下一种坚定——一种被逼到绝境,必须斩断所有退路、背水一战的决绝。战争,一场因背叛而提前到来的残酷战争,已经无可避免地吹响了号角。
十万大山脉深处,雾气终年不散,如同蛰伏巨兽沉重的呼吸。炼金师特里尔一行人身上沾满了泥泞与晨露,脸上带着连日跋涉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鹰,仔细扫过每一寸看似寻常的土地。
“大人,看那边!”莺格族的驭熊者格雷压低声音,指向一处被藤蔓和普通灌木半掩的狭窄峡谷入口。那峡谷其貌不扬,若非格雷这等常年在山林中穿梭的好手,极易忽略。
特里尔精神一振,挥手示意众人小心靠近。拨开层层障碍,眼前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骑士也微微屏息。峡谷之内,一片诡异的“竹林”静静生长。它们通体墨黑,毫无寻常竹子的翠意,竹节狰狞扭曲,表面光滑却泛着一种金属般的冷冽光泽,仿佛不是植物,而是某个古老匠人捶打出的铁艺品。
“就是它……”特里尔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发现猎物的光芒。他示意众人散开警戒,自己则与娇小的格桑缓缓靠近。
他们观察了许久。特里尔抽出腰间的精钢长剑,运足力气朝一根仅手臂粗的黑竹砍去——“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四溅!那黑竹之上,竟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而特里尔握剑的手却被反震得发麻。
“好硬的家伙!”格雷倒吸一口凉气。
“试试火!”莺格族的另一位战士递过火把。火焰舔舐着竹身,黑竹却岿然不动,连表皮都未曾焦黑半分,仿佛火焰的热量都被那深邃的黑色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