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微风卷过风临城高耸的灰白色城墙,带着肃杀的气息。原本熙攘的外城大道此刻空无一人,家家门窗紧闭,唯有内城城楼之上,守城将军德隆紧握剑柄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死死盯着城下那如同银色潮水般缓缓涌来的军团。
一万白狮军团,沉默地、严整地,踏着撼动大地的步伐,进入了风临城。他们身着亮银板甲,胸前镌刻着咆哮的雄狮徽记,巨大的白色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火光照射在密如森林的枪戟之上,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芒。他们没有呐喊,没有急促,只是以一种无可阻挡,沉稳的节奏,沿着宽阔的中央大道向前推进,金属靴底敲击石板路的声音汇成一股沉闷的雷鸣,一声声,敲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队伍如臂使指,在行进中不断向两侧铺开,控制要道,隐隐对内侧的王城形成了合围之势。
德隆的目光越过这钢铁洪流,试图在军团中央那面最大的白狮王旗下,找到那个身影——十多年前在北境战场以勇武闻名的二殿下亚隆迪。然而距离太远,他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被众多精锐骑士簇拥着的威严轮廓。德隆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事态已无法善了。如此大军,兵临内城之下,岂会没有诉求?
就在这时,军团前方,一名全身银色板甲、骑着雄骏黑马的骑士突然脱离队伍,猛地策马奔驰至城楼下。他勒住战马,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骑士抬头,面甲下的目光锐利如鹰,望向城楼上的德隆,运足中气,声音清晰地传了上来:
“城上守将听着!我是派拉蒙王室二殿下,亚隆迪麾下亲兵!特奉殿下之命,呈送殿下亲笔手书于亚伦大哥!”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城墙间回荡。“殿下希望大哥看完信后,能明晓利害,早日结束这场无谓的对峙!一切,都是为了风领帝国的未来与统一!”
话音未落,骑士动作流畅如闪电,从马鞍旁摘下一张硬弓,搭上一支尾羽系着小小羊皮卷的响箭。“咻——!”箭矢破空,带着尖锐的呼啸,精准无比地“铎”一声,深深钉入德隆身旁不远处的城楼垛口木柱之上,箭尾剧烈震颤。
德隆脸色铁青,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取下来!”
不久,这支承载着风暴的信箭,便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入了内城核心,那座高耸入云的洁白建筑——白塔宫的最高层,放在了国王亚伦的案头。
白塔宫,国王书房。
壁炉中火焰跳动的火光映在亚伦脸上,明暗不定。他穿着深紫色的便袍,坐在宽大的雕花木椅中,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他已经看完了那封由特殊药水书写、盖着雄狮徽记火漆的信。
信的内容,一字一句,如同毒刺,扎在他的心头。从童年“和睦”的回忆,到对继母伊薇尔野心的剖析,再到四弟亚尔洛之死的惊人真相(信中指控是亚尔洛设计反遭其害),最后是亚隆迪自己“死后”,伊薇尔的暴毙(信中暗示是父王的手笔)……以及,那句最关键的指控——“走漏的消息,不用我说是谁透露的吧,你应该清楚。”
亚伦的嘴角绷紧,眼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愤怒,有惊疑,或许,还有一丝被戳穿秘密的狼狈。
书房内并非只有他一人。宫廷总管利奥波特肃立一旁,还有一位穿着灰色长袍、面容精瘦的中年人,他是国王的首席顾问,玛尔温。
长时间的沉默后,亚伦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他将信纸轻轻推向桌案中央: “他回来了。带着一万白狮,和一篇……声情并茂的控诉书。”
利奥波特上前一步,声音直接:“陛下,信中所言……”
“有些是旧闻,有些是秘辛,有些……”亚伦打断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利奥波特和玛尔温,“是诛心之论。”他特别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玛尔温顾问微微躬身,语调平稳却一针见血:“二殿下在信中强调了他‘被害’前,试图返回风临面见先王,但消息走漏。他虽未明言,但字里行间,指向了当年……可能知晓他行程,并有理由阻止他见到先王的人。陛下,他意有所指,是在指控您,当年与伊薇尔王后……有所牵连。”
亚伦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俯瞰着窗外内城依稀可见的、那片如银色苔原般的白狮军团。他的背影显得有些僵硬。
“他指控我?”亚伦冷笑一声,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他说我透露了他的行踪,导致他被伊薇尔毒杀?可笑!他亚隆迪当年在北境军功赫赫,锋芒毕露,伊薇尔视他为眼中钉,需要我透露消息吗?那个女人在她儿子亚尔洛死后,就疯了!她动用一切力量追杀我这个‘幸存’的弟弟,整个王都都是她的眼线!”
他转过身,眼中燃烧着火焰:“他现在把伊薇尔的死归功于父王的复仇,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一个回来讨还公道的复仇王子。但他忘了,当年父王对他‘死于意外’的公告,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父王没有深究,是为了王室的颜面,是为了稳定!”
利奥波特沉声道:“陛下,现在不是分辨往事的时候。一万精锐已入外城,兵锋直指内城门。他信中说‘希望哥哥成全’,要‘和平过渡’,但实则已是最后通牒。我们兵力不足,城墙守卫不足四千,若强行开战……”
“若开战,风临城将化为焦土,派拉蒙家族的力量将在内耗中毁灭。”玛尔温接话,语气沉重,“二殿下此举,是阳谋。他挟大军之威,携旧日冤情,逼您做出选择。他信末说‘我可比你更有温度’,陛下,此言看似念及亲情,实则……暗藏机锋。”
亚伦走回案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信纸上“统治这个国家”那几个字上。 “温度?”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他带着刀剑来跟我谈温度?他是在提醒我,他手握生杀大权,所谓的‘留我一命’,已是莫大的恩赐!”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权衡整个王国的重量。书房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炉火燃烧的声音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军团行动沉闷声响。
片刻后,亚伦睁开眼,目光中的怒火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断。他看向利奥波特: “让德隆将军,全权负责内城防御,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先行攻击。”
“是,陛下!”利奥波特,领命而去。
亚伦又看向玛尔温,声音低沉而清晰: “玛尔温,你去准备。以我的名义,邀请我的‘好弟弟’亚隆迪……明日正午,于白塔宫大厅,与我……当面一叙。”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他不是要讨回他的一切吗?不是说我欠他的吗?那就让他亲自来拿。让我看看,十年过去,他除了兵力,长了多少‘温度’和……胆量。”
玛尔温深深鞠躬:“谨遵陛下之命。”他迟疑了一下,“陛下,此举是否过于冒险?万一他……”
亚伦抬手制止了他,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银色的潮水,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决绝: “没有万一。这已不是兄弟阋墙,这是两个派拉蒙,对风领帝国未来的争夺。去吧,按我说的做。让我们看看,这场由他掀起的风暴,最终会以何种方式……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