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总是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张老汉蹲在徐家老宅的门槛上,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卷着旱烟,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阴沉沉的天空。乌云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砸下来似的。
\"老张,你说这老太太走得也太突然了。\"忽得强蹲在他旁边,瘦得跟麻杆似的身子不停地抖,毒瘾发作的前兆。他搓着手,眼睛不停地往灵堂里瞟。
张老汉没搭腔,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徐老太太的死确实蹊跷,前天还看见她在门口喂猫,昨天一早她儿子徐建国就挨家挨户报丧,说是老太太夜里突发心梗走了。更怪的是,徐家坚持要今天下葬,连头七都等不及。
\"喂,你们两个!\"徐建国从院子里走出来,四十多岁的男人,脸上却带着一种不正常的苍白,\"灵堂都布置好了,今晚你们就守在这儿,明天一早出殡。\"
张老汉掐灭烟头,点了点头。他和忽得强是大夏里有名的\"白事搭档\",一个酗酒成性,一个吸毒成瘾,正经活计找不到,只能靠给人办丧事混口饭吃。
\"工钱呢?\"忽得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徐建国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完事后还有。\"说完就匆匆离开了,背影显得有些慌乱。
灵堂设在徐家老宅的正厅,一口黑漆棺材摆在正中,前面摆着香案,供着老太太的遗像。照片里的徐老太太慈眉善目,可张老汉总觉得那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
\"老张,你看这棺材是不是有点小?\"忽得强凑过来小声说。
张老汉这才注意到,棺材确实比平常的小了一圈。他走近几步,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尸臭,而是一种潮湿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某种草药的味道。
\"别瞎说,干活。\"张老汉呵斥道,但心里已经开始发毛。
夜幕降临后,大夏里安静得可怕。往常这个时候,总能听见街坊邻居的说话声,孩子的哭闹声,可今晚什么声音都没有,连狗都不叫了。
张老汉和忽得强坐在灵堂旁边的长凳上,面前摆着一瓶劣质白酒和一盘花生米。按照习俗,守灵的人要整夜不睡,防止猫狗惊扰亡魂。
\"老张,你听说过吗?\"忽得强灌了一口酒,压低声音说,\"如果人死得冤,头七回魂的时候会...\"
\"闭嘴!\"张老汉打断他,\"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忽得强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但张老汉自己心里也直打鼓。他注意到供桌上的香烧得特别快,而且三根香的灰烬长度不一,中间那根最短——这在民间说法里叫\"两长一短\",是不祥之兆。
午夜时分,忽得强已经醉得东倒西歪,张老汉也喝得头晕眼花。就在这时,一阵冷风突然从门外灌进来,吹得供桌上的蜡烛忽明忽暗。
\"你...你感觉到了吗?\"忽得强的酒似乎醒了一半,惊恐地瞪大眼睛。
张老汉没回答,因为他看到更可怕的一幕——供桌上的苹果自己滚动起来,慢慢滚到了桌子边缘,然后\"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操!\"忽得强跳起来,差点把长凳踢翻。
张老汉强作镇定,\"老鼠,肯定是老鼠。\"但他知道老鼠不可能推动那么重的苹果。
就在这时,灵堂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自己关上了。两人面面相觑,谁都没去关门。
\"老...老张...我们走吧...\"忽得强的牙齿直打架。
张老汉也想走,但他知道拿了钱不干活,以后在大夏里就混不下去了。\"怕什么!老太太活着的时候是个好人,死了还能害我们不成?\"
话音刚落,供桌上的蜡烛突然全部熄灭,灵堂陷入一片漆黑。黑暗中,张老汉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刮擦棺材板。
\"啊!\"忽得强发出一声尖叫,\"有东西碰我!\"
张老汉手忙脚乱地摸出打火机,火光一亮,他看见忽得强脸色惨白,而更可怕的是,棺材盖似乎移动了一点位置,露出一条缝隙。
\"你看!你看棺材!\"忽得强指着棺材,声音都变了调。
张老汉的心脏狂跳,他慢慢走近棺材,借着打火机的微光往里看——
棺材里,徐老太太的尸体静静地躺着,但她的姿势变了!下葬时明明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现在却变成了双手垂在身侧。更恐怖的是,老太太的眼睛是睁着的,浑浊的眼球似乎正盯着张老汉看。
\"她...她活了?\"忽得强躲在张老汉身后,声音颤抖。
张老汉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想跑,却动弹不得。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嗒、嗒、嗒\"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硬底鞋在木地板上走动。
声音越来越近,张老汉和忽得强僵在原地,冷汗浸透了后背。脚步声在他们身后停下了,接着是一阵冰冷的呼吸喷在张老汉的脖子上。
\"你们...在找我吗?\"一个沙哑的老妇人声音在耳边响起。
张老汉慢慢转过头,借着月光,他看见徐老太太就站在他们身后!她的脸青白肿胀,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眼睛漆黑一片,没有眼白。
\"老太太...您...您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张老汉强忍着恐惧问道。
徐老太太的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慢慢转向忽得强,\"我的梳子...你们看见我的梳子了吗?\"
忽得强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摇头。
老太太的身体开始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移动,就像木偶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她走向供桌,僵硬的手指抚过每一件物品。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她喃喃自语,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突然,灵堂里的温度骤降,张老汉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老太太停下动作,缓缓转过头,漆黑的眼睛直视着他们。
\"我被活埋的时候...梳子还在我头发上...\"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而怨毒。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张老汉头上。活埋?徐老太太不是突发心梗死的?
老太太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嘴角扭曲成一个可怕的笑容,\"我儿子...徐建国...他等不及了...\"她的手指向棺材,\"你们看...\"
棺材里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抓挠木板。接着,一只苍白的手从棺材的缝隙中伸了出来,手指上沾满了泥土。
忽得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转身就要跑,却发现门怎么也打不开。
\"别怕...\"老太太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我不是来害你们的...我只是想找到我的梳子...\"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声音也越来越轻,\"那是我女儿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我必须找到它...\"
张老汉突然想起什么,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木梳,\"是...是这个吗?刚才在院子里捡到的...\"
老太太的身影瞬间凝实,她飘到张老汉面前,漆黑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光芒。她接过梳子,轻轻抚摸,脸上的狰狞渐渐褪去。
\"谢谢...\"她的声音几乎成了耳语,\"现在我可以走了...\"
话音刚落,灵堂里的蜡烛突然全部重新点燃,门也\"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老太太的身影渐渐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把木梳掉在地上。
张老汉和忽得强瘫坐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湿透。过了好一会儿,忽得强才哆哆嗦嗦地问:\"结...结束了?\"
张老汉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棺材上——棺材盖又合上了,严丝合缝,仿佛从未移动过。但当他壮着胆子走近查看时,发现棺材缝隙里夹着一小撮泥土,还有几根花白的头发。
第二天一早,徐建国带着殡葬队来了,看到张老汉和忽得强脸色惨白地坐在院子里,两人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岁。
\"完事了?\"徐建国问,眼睛不停地往灵堂里瞟。
张老汉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老太太走得很安详。\"
出殡时,张老汉注意到徐建国的手一直在抖,尤其是当棺材被抬起时,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更奇怪的是,棺材比预想的要重得多,八个壮汉抬着都显得吃力。
葬礼结束后,张老汉和忽得强再也没接过白事的活。有人说看见忽得强去了戒毒所,张老汉则彻底戒了酒。至于徐建国,葬礼后第三天就搬离了大夏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一个月后的子夜,阴风怒号。
酆都城隍庙的青砖地上渗出黑血,朱漆大门无风自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阎王爷高坐殿上,虬髯怒张,手中惊堂木拍得震天响。
\"徐王氏!\"阎王爷声如雷霆,\"你儿子徐建国活埋亲娘,罪不容诛!\"
殿中央跪着的老太太浑身发抖,银发在阴风中飘散。她身后站着牛头马面,青面獠牙的鬼差手持钢叉,叉尖滴着腥臭的尸油。
\"阎君明鉴...\"徐老太太以头抢地,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我儿只是一时糊涂...\"
\"糊涂?\"阎王爷冷笑,殿内烛火骤然变成幽绿色。他翻开生死簿,纸页无风自动,停在记载徐建国罪孽的那页。\"三年前他私吞孤寡老人的拆迁款,两年前在工地见死不救,如今竟活埋亲娘!\"
殿角传来铁链哗啦声。张老汉和忽得强的魂魄被铁链锁着,瑟瑟发抖地跪在角落里——他们是那晚守灵的见证人,他们的生魂被拘来作证。
\"我儿本性不坏啊!\"徐老太太突然抬头,浑浊的泪眼里映着幽绿鬼火,\"都是那拆迁款...他媳妇天天逼他...\"
阎王爷猛地站起,身高陡然拔到一丈有余,官袍下露出森森白骨。\"虎毒不食子,子毒敢弑母!\"他抓起案头一只朱笔,蘸了蘸砚台里浓稠如血的红墨,\"判官!\"
青面判官躬身出列,手中毛笔闪着寒光。
\"派剥皮鬼去阳间,\"阎王爷每说一个字,殿内就结一层冰霜,\"活剥了那畜生的皮,拘魂下油锅!\"
\"阎君开恩!\"徐老太太扑上前抱住阎王爷的靴子,枯瘦的手指被靴上铁刺扎得鲜血淋漓,\"我愿替我儿受刑!\"
阎王爷一脚踢开她,老太太的魂魄顿时淡了几分。角落里张老汉的魂魄突然开口:\"阎王爷,那晚棺材里确实...全是抓痕...\"
\"午时三刻行刑!\"阎王爷的吼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徐老太太瘫软在地,却突然抓住判官飘过的衣角。\"大人,\"她声音嘶哑,\"让我最后给儿子托个梦...\"
判官看了眼阎王爷,悄悄塞给她一盏引魂灯。灯芯是截人指骨,燃着惨绿的火苗。
......
阳间,徐建国正在新买的别墅里酣睡。这一个月他夜夜噩梦,不得不靠安眠药入睡。梦里总有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拿着把木梳问他:\"儿啊,娘梳头好不好?\"
凌晨三点,卧室温度骤降。徐建国在睡梦中蜷缩起来,被子突然变得沉重如铁。他挣扎着睁眼,看见窗帘无风自动,月光在地上投出蛛网般的影子。
\"娘...娘错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徐建国浑身僵直,看见床头站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慢慢俯身,银发垂到他脸上——冰凉如死蛇。
\"建国...\"人影抬起脸,是徐老太太腐烂的面容!蛆虫从她眼眶里钻出,\"阎王爷要杀你...快跑...\"
徐建国发出非人的尖叫,连滚带爬摔下床。他疯狂拍打电灯开关,灯光亮起的瞬间,镜子里赫然映出床上景象——徐老太太的尸体正直挺挺地坐在他床上,脖颈呈诡异角度扭曲着!
\"啊啊啊!\"徐建国赤脚冲向房门,却发现门把手结了一层冰霜。身后传来\"咔嗒咔嗒\"的骨骼摩擦声,镜子里的尸体正慢慢转过头...
突然所有灯光熄灭,黑暗中响起\"滋啦滋啦\"的剥皮声。徐建国感到后背一凉,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剧痛——有东西正在剥他的皮!
\"娘救救我!\"他跪地哀嚎,却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窃笑声。月光下,墙上浮现无数鬼影,最前面是个血淋淋的无皮鬼怪,手里还拎着张完整的人皮。
\"时辰到。\"无皮鬼的声音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
徐建国最后的意识,是看见自己血淋淋的身体轰然倒地,而\"自己\"正被铁链锁着,被一群恶鬼拖向地板下的无尽深渊......
......
阴司油锅地狱。
十口巨大的铜锅沸腾翻滚,锅里熬着的不是油,而是黏稠的血浆混着尸油。数不清的魂魄在油锅里沉浮,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徐建国的魂魄被铁钩穿着锁骨,吊在最大的一口油锅上方。他下方油锅里,赫然是正在受刑的张老汉和忽得强——他们的皮肉已经炸得酥烂,却还在痛苦挣扎。
\"娘!\"徐建国突然看见油锅旁跪着的老太太,涕泪横流,\"救我!\"
徐老太太拼命磕头,额头已经露出白骨。\"阎君开恩!让我替儿子下油锅吧!\"她的哭声让执刑的小鬼都别过了头。
阎王爷高坐审判台,冷眼看着这一切。他手中惊堂木突然变成一条吐着信子的黑蛇,\"徐王氏,你可知阴司铁律?弑亲者永世不得超生!\"
铁钩突然松开,徐建国惨叫着坠入油锅。他的皮肉立刻\"滋啦\"作响,像炸猪皮般卷曲起来。更恐怖的是,他的意识异常清醒,能清晰感受到每一寸肌肤被炸熟的剧痛。
\"儿啊!\"徐老太太扑到锅边,竟伸手去捞儿子!她的手臂立刻被滚油烫得皮开肉绽,却死死抓住徐建国已经露出白骨的手腕。
这举动连阎王爷都怔住了。自古以来,从无亡魂敢触碰油锅里的受刑者——那等于分担对方的痛苦。
\"松手!\"牛头鬼差上前拽她,\"你会魂飞魄散的!\"
徐老太太的魂魄开始变得透明,却仍不松手。她颤抖着摸出那把木梳,轻轻梳理儿子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头发。\"娘给你梳头...梳了头就不疼了...\"
油锅突然平静下来。阎王爷眯起眼睛,看见徐建国溃烂的脸上流下两行血泪。
\"娘...我错了...\"徐建国的声音混着血沫,\"那天你还有气...是我鬼迷心窍...\"
阎王爷突然抬手,油锅里的血油如红龙般腾空而起,在空中凝结成一面血镜。镜中重现当日情景:暴雨夜,徐建国把还有微弱呼吸的老娘装进棺材,听着里面越来越弱的抓挠声,却往棺材上多钉了三根长钉...
\"百年。\"阎王爷突然开口,声音不再暴怒,\"徐建国在油锅狱服刑百年,之后可入畜生道。\"他看向已经透明如雾的徐老太太,\"至于你...\"
徐老太太跪伏在地:\"求阎君让我留下...给儿子梳头...\"
殿内鬼差无不悚然。这比任何酷刑都残忍——清醒地看着至亲日日受刑,却要熬过百年光阴。
阎王爷长叹一声,惊堂木重重拍下。油锅旁突然长出棵枯树,树上结满人头皮囊。徐老太太的魂魄被固定在树干上,正好能看见锅中受刑的儿子。
\"每日午时,\"阎王爷的声音回荡在地狱,\"准你为儿子梳头一个时辰。\"
小鬼们开始窃窃私语。从未有亡魂得到过如此\"恩典\"——最残酷的仁慈,最温柔的刑罚。
徐老太太却笑了。她枯瘦的手穿过滚烫油雾,轻轻梳理儿子所剩无几的头发。油锅里,徐建国溃烂的眼眶中,有什么东西微微闪了一下。
或许,那是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