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狗赶着二十多只羊往山上走时,天刚蒙蒙亮。初秋的山风带着凉意,吹得他裹紧了那件穿了五年的破棉袄。羊群\"咩咩\"叫着,沿着熟悉的山路向上移动,偶尔停下来啃食路边的野草。
\"今天得往东边走走,那边的草还新鲜。\"李二狗自言自语道,用手中的长棍轻轻敲打地面,引导羊群转向。他今年四十二岁,从十六岁开始放羊,对这座山的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
太阳渐渐升高,羊群散开在一片开阔的山坡上吃草。李二狗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从怀里掏出干硬的玉米饼啃起来。远处,山峦起伏,云雾缭绕,景色如画。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二十多年,平淡却安稳。
\"二狗哥,今天又上山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二狗回头,看见同村的王老三扛着锄头走来。
\"是啊,羊不吃草怎么长膘?\"李二狗笑着回应,\"你这是去地里?\"
\"嗯,去看看土豆长得咋样。\"王老三走近了,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煮熟的鸡蛋塞给李二狗,\"媳妇煮的,给你带俩。\"
李二狗道了谢,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王老三便继续往自家地里去了。李二狗把鸡蛋揣好,打算中午再吃。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该是羊群休息的时候了。
午后,李二狗发现天气有些不对劲。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被一层薄雾笼罩,远处的山峦变得模糊不清。他皱了皱眉,这季节山里很少起雾,而且这雾来得也太突然了。
\"得往回走了。\"李二狗站起身,吹响了口哨,羊群开始慢慢聚拢。但当他转身准备下山时,却发现来时的路已经被浓雾完全遮蔽,视野不超过五米。
\"怪了...\"李二狗心里有些发毛,但还是按记忆中的方向走去。羊群跟在他身后,不时发出不安的叫声。走了约莫半小时,按理说应该能看到山下的村庄了,可眼前依然是白茫茫一片。
李二狗停下脚步,心跳加速。他确定自己走的方向没错,可周围的景物却越来越陌生。那些他走过无数次的标志性岩石、树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从未见过的地形。
\"这不对劲...\"李二狗喃喃自语,额头渗出冷汗。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指南针,却发现指针疯狂旋转,完全失去了作用。
就在这时,羊群突然骚动起来,几只羊开始往不同的方向跑。李二狗急忙追赶,但雾气太浓,转眼间就有七八只羊消失在白雾中。他大声呼唤,却只听到自己的回声在山谷间回荡。
\"见鬼了!\"李二狗咒骂一声,决定先找到丢失的羊。他循着最后听到羊叫声的方向走去,脚下的土地变得松软潮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不知走了多久,李二狗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那声音忽远忽近,在浓雾中显得格外诡异。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穿过一片浓得几乎实质化的雾气,李二狗眼前豁然开朗。他站在一个小山坡上,下方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山谷。更奇怪的是,这里的雾气明显稀薄许多,能见度至少有二十米。
山谷中,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老人正摇着一个铜铃,缓缓前行。老人背对着李二狗,佝偻的身影像是一截枯木。最令李二狗震惊的是,他丢失的几只羊正安静地跟在老人身后,仿佛被那铃声催眠了一般。
\"喂!那是我的羊!\"李二狗大喊着冲下山坡。
老人停下脚步,缓缓转身。当李二狗看清老人的脸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老人的脸上布满皱纹,眼睛却异常明亮,像是两颗燃烧的炭火。更诡异的是,老人的嘴角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上扬,像是在笑,却又不像人类的表情。
\"你的羊?\"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它们自己跟着来的。\"
李二狗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多谢您帮我看着,我现在就带它们回去。\"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发亮的眼睛盯着李二狗。片刻后,他突然问道:\"你是山下李家村的?\"
\"是...是的。\"李二狗有些惊讶老人知道他的村子。
\"很多年没人走到这里了。\"老人喃喃自语,然后指向山谷另一侧,\"你的其他羊在那边,去吧。\"
李二狗顺着老人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剩下的羊群正在远处吃草。他松了口气,正要道谢离开,老人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那只手冰冷得不像活人,力道却大得惊人。
\"记住,\"老人凑近李二狗耳边,呼出的气息带着腐朽的味道,\"如果看到村子,千万别进去。天黑前一定要离开这座山。\"
李二狗猛地抽回手,惊恐地看着老人:\"什...什么村子?这山里哪来的村子?\"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摇着铃铛,转身慢慢走远,很快消失在雾气中。李二狗呆立原地,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他低头看了看被老人抓过的手腕,上面赫然留下了五个青紫色的指印。
\"见鬼了...\"李二狗搓了搓手腕,决定赶紧找回羊群离开这个鬼地方。他朝老人指的方向走去,很快找到了剩下的羊。奇怪的是,之前丢失的几只羊也莫名其妙地回到了羊群中。
李二狗数了数,一只不少。他松了口气,开始驱赶羊群往回走。但走了没多久,他就意识到自己彻底迷路了。指南针依然失灵,太阳被浓雾遮蔽无法辨别方向,四周的景物全都陌生得可怕。
就在李二狗几乎绝望的时候,前方的雾气突然散开了一些,露出一个村子的轮廓。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那确实是一个村子,有十几间低矮的土坯房,甚至还有炊烟袅袅升起。
\"这怎么可能...\"李二狗喃喃道。他在这一带放羊二十多年,从未听说过山里有村庄。但此刻,一个活生生的村子就出现在眼前。
老人警告的话语在耳边回响,但李二狗别无选择。天色渐晚,他必须找个地方过夜。犹豫再三,他还是驱赶着羊群向村子走去。
随着距离拉近,李二狗发现这个村子比他想象的要大。房屋排列整齐,中间是一条土路,路两旁甚至还有几棵果树。但奇怪的是,村子里静得出奇,没有鸡鸣狗吠,也没有孩童嬉戏的声音。
\"有人吗?\"李二狗站在村口喊道,声音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回荡,无人应答。
他走近最近的一间屋子,轻轻推开门。屋内陈设简单但整洁,桌上甚至摆着一碗还在冒热气的粥,仿佛主人刚刚离开。灶台里的柴火还在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怪了...\"李二狗退出来,又检查了几间屋子,情况都一样——生活气息浓厚,却不见一个人影。
就在他困惑不已时,羊群突然骚动起来,几只羊惊恐地叫着往村外跑。李二狗转身一看,顿时血液凝固——在村子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破败的小庙,庙前整齐地跪着十几个人影,全都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更可怕的是,他的羊群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一只接一只地走向那座破庙,然后在庙门前跪下,就像那些无声的人影一样。
李二狗想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想跑,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只羊跪在庙前,然后,那些羊缓缓转过头来——它们的眼睛全都变成了纯黑色,没有眼白,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跑!\"一个声音在李二狗脑海中炸响,他终于挣脱了那种无形的束缚,转身狂奔。身后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双脚在土地上拖行。李二狗不敢回头,拼命往村外跑。
雾气再次笼罩四周,李二狗跌跌撞撞地穿行其中,衣服被树枝划破,脸上留下道道血痕。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
\"你终于来了。\"是那个摇铃老人的声音。
李二狗抬头,看到老人站在面前,脸上依然是那种诡异的笑容。
\"那...那是什么地方?那些是什么东西?\"李二狗气喘吁吁地问,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一个方向:\"往那边走,别回头,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回头。天亮前你能下山。\"
\"我的羊...\"
\"它们已经不属于你了。\"老人摇头,\"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李二狗还想再问,老人却突然脸色大变,看向他身后:\"它们来了!快走!\"
李二狗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背后袭来,他本能地想回头,却被老人一把推开:\"跑!别回头!\"
李二狗拼命往前跑,身后传来老人摇铃的声音,还有某种他从未听过的、不属于人类的嘶吼声。雾气越来越浓,几乎让他窒息,但他不敢停下,不敢回头,只是机械地迈动双腿。
不知跑了多久,李二狗突然一脚踏空,滚下一个山坡。当他艰难地爬起来时,发现雾气已经散去,眼前是熟悉的李家村景象。天边,第一缕晨光正穿透云层。
李二狗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活下来了,但失去了一切——他的羊群,他的理智,还有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三天后,当村里人在山脚下发现昏迷的李二狗时,他浑身是伤,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别回头\"三个字。更奇怪的是,就在他被发现的同一天,他的二十多只羊完好无损地回到了村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李二狗再也没上过那座山。每当有人问起那天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摇头,眼神中充满恐惧。只有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会听到窗外传来微弱的铃铛声,还有羊群\"咩咩\"的叫声,仿佛在呼唤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