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在夕阳下蜿蜒，像一条镀金的巨蟒，静静盘踞在山峦之间。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与晚霞交织成一幅宁静的田园画卷。张光能推着摩托车站在半山腰，望着这片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土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亲切感。
妻子秀英坐在后座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快走吧，天快黑了，爸还等着我们呢。”
张光能点点头，踩动油门，摩托车沿着崎岖的山路向前驶去。今天是老丈人六十大寿，他们一早就出门去四十里外的邻村祝寿。
他们到老丈人家已近七点，等酒足饭饱后已是晚上九点多。老丈人留他们过夜，但张光能惦记着明天一早要进城送货，执意要回去。
“其实住一晚上也没事的。”秀英小声嘀咕，双手紧紧搂着丈夫的腰。
“明天那批货要紧，王老板等着要呢。”张光能头也不回地回答，“再说了，这条路我走了多少回了，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家。”
秀英不再说话，只是不安地望了望黑暗的天空。九月的山村夜晚已有些凉意，风吹过路旁的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
摩托车在山路上平稳行驶，车灯划破渐浓的夜色。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出大山的寂静。张光能熟悉这条路每一个转弯，每一处坑洼，即使黑暗中也能凭感觉避开危险。
然而行驶了约莫二十里地，摩托车突然发出一阵异响，随后速度慢了下来。
“怎么了？”秀英紧张地问。
张光能没有回答，只是皱着眉头尝试加油门，但摩托车只是发出几声无力的轰鸣，然后就彻底熄火了。他下车检查，掀开车座，这里摸摸那里弄弄，最后无奈地直起身来。
“坏了，不知道哪的问题，打不着火了。”张光能踢了轮胎一脚，语气中带着焦急。
秀英拿出手机：“我打电话叫修理铺的人来接吧。”但她很快失望地发现，手机一点信号都没有。
“这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信号塔都照不到。”张光能也掏出自己的手机，同样没有信号。他环顾四周，黑暗中只有山路像一条灰白的带子向前延伸，两旁是密密的树林和灌木丛。
“现在怎么办？”秀英的声音有些发抖。
张光能思考片刻：“只能走回去了。大概还有二十里地，走快些三个小时能到。”
“三个小时？这大半夜的...”秀英欲言又止，眼里满是担忧。
“没办法，总不能在这荒山野岭过夜。”张光能从摩托车后备箱里翻出半包烟和一个打火机，又找到一小瓶矿泉水，“走吧，跟紧我。”
秀英叹了口气，默默跟在丈夫身后。张光能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一束白光在前方路上划出一个小小的光圈，勉强照亮几米远的道路。
九点的山村已万籁俱寂，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偶尔的风声。月亮被云层遮住，星光稀疏，手电筒的光成了这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秀英紧紧抓着丈夫的衣角，不时回头张望，总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们。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走了约莫半小时后，秀英突然停下脚步，紧张地问。
张光能侧耳倾听，除了风声什么也没听到：“别自己吓自己，这荒山野岭的能有什么？顶多是野兔子或者黄鼠狼。”
秀英不再说话，但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她总觉得路旁的树丛里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但每次望去，只有摇晃的枝叶。
又走了一程，手电筒的光突然闪烁了几下。张光能拍了拍手机：“妈的，电量不多了。”
“出来时候不是刚充的电吗？”秀英问。
“可能电池老化了，用得快，把你的打开。”张光能关掉手电。
秀英摸出手机，才发现自己的更糟糕，完全没电了。
“省着点用，等需要时再开。眼睛适应一下也能看见路。”张光能懊恼的说。
黑暗中，两人的脚步慢了下来。山路在夜色中变得模糊难辨，秀英更加紧贴丈夫，呼吸变得急促。
“那是什么？”秀英突然指着前方，声音颤抖。
张光能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远处似乎有一点微弱的光亮在移动。他立即打开手电照过去，光亮却消失了。
“可能是萤火虫。”张光能说，但语气不太确定。这个季节萤火虫已经很少见了。
又走了一段路，秀英又扯住丈夫：“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个人影？”
张光能再次打开手电照向路旁的树林，光束所及之处只有树木和杂草：“你看花眼了，这大晚上的谁会在林子里晃悠？”
话虽这么说，张光能心里也开始发毛。他从小就听老人讲这山里的各种怪事，但一直以为那是吓唬小孩子的把戏。此刻走在漆黑的夜路上，那些传说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中。
最让人不安的是关于“山魈”的传说——一种山中的精怪，会模仿人的形态引诱夜行者迷路。张光能的祖父曾声称年轻时遇到过，描述得活灵活现：看似寻常的路人，但细看会发现它的脚是反着长的，走路无声无息。
张光能摇摇头，试图驱散这些胡思乱想。他是受过教育的人，不该相信这些迷信的东西。
“要不电筒打开一会吧？”秀英几乎要哭出来。
“得省着点用，关键时候再用。”张光能解释道，握住妻子的手，“跟我走，没事的。”
两人在黑暗中艰难前行。天空中的月亮偶尔从云缝中露出脸来，投下微弱的光亮，但很快又被云层遮盖。山村土路变得越来越难走，秀英好几次差点被凹凸的路面绊倒。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奇怪的呜咽，不像任何他们熟悉的动物叫声。秀英猛地抓紧丈夫的手臂：“听见了吗？那是什么？”
张光能也听到了，那声音让他脊背发凉，但他还是强作镇定：“可能是野狗什么的。别怕，有我在。”
他打开手电四下照射，光线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就在光束扫过前方转弯处时，他似乎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迅速躲到了树后。
“谁在那儿？”张光能大声喊道，声音在山谷中引起轻微回音。
没有回应，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秀英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只是死死抓着丈夫的手臂。张光能心里也七上八下，但他知道此时不能表现出恐惧。
“可能是看错了。”他自言自语，更像是在安慰妻子，“走吧，快点走，回家就好了。”
两人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向前。手机电量报警了，张光能不得不再次关掉它节省电量。
在完全的黑暗中，他们的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每一个声响，每一丝风动，都能引起一阵心悸。秀英不断回头，确信有什么东西在跟踪他们，但每次回头都只看到一片漆黑。
“光能，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秀英终于忍不住小声说。
“别回头看，只管往前走。”张光能命令道，其实他自己也有同样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前方传来一种奇怪的脚步声——很轻，但节奏诡异，不像正常人走路的声音。张光能立即打开手电照过去，脚步声戛然而止，前方路上空无一物。
秀英几乎要瘫软在地：“我们是不是遇到脏东西了？”
“骚娘们别胡说八道！”张光能厉声说，但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他，“肯定是哪种动物，山狸子或者獾子什么的。”
话虽如此，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起祖父讲过的故事：山魈的脚步声就和正常人不一样，因为它的是反着长的，所以走起路来声音很奇怪。
两人继续前行，心中的恐惧随着每一步增加。月光十分微弱，时隐时现。更糟糕的是，他们发现似乎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路边那棵形状奇特的老槐树已经是第三次看到了。
“我们是不是迷路了？”秀英带着哭腔问，“这棵树刚才见过两次了。”
张光能心里也咯噔一下，但他不敢承认：“山路弯弯绕绕，看着相似也不奇怪。”
他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手机不知何时已经自动关机了，怎么按都开不了。而秀英的手机早就打不开了，仿佛电量被什么东西抽干了一样。
“完了，这下连一点光亮都没了。”秀英绝望地说。
就在此时，他们听到前方传来微弱的人声。两人顿时精神一振，循声走去。转过一个弯，看见远处有一点晃动的光亮，像是手电筒或灯笼。
“有人！有人！”秀英几乎要哭出来，激动地拉着丈夫向前走。
张光能却突然停下脚步，皱起眉头：“这大半夜的，谁会在这荒山野岭打灯笼？”
“可能是附近村子的人呢？我们去问问路，或者至少借个光亮。”秀英已经向前走去。
张光能只好跟上，但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那光亮似乎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移动，始终与他们保持一定距离。更奇怪的是，持光亮的人似乎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
秀英喊了几声：“前面的大哥大姐，等等我们！”
光亮突然停住了，然后缓缓转向他们。在黑暗中，他们勉强能看出那似乎是个提着灯笼的人形，但面目模糊不清。
“怪事，”张光能小声嘀咕，“这年头谁还用灯笼？”
他正要喊话询问，却突然注意到那“人”的站立姿势有些奇怪，身体似乎有些过于前倾，而且灯笼提得很低，几乎擦着地面。
“别过去！”张光能突然拉住妻子，一种本能的恐惧让他浑身汗毛直立。
“为什么？好不容易遇到个人...”秀英不解地问。
就在此时，那提灯笼的“人”突然向前移动了一截，速度快得不正常，几乎像是飘过来的。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终于看清了那根本不是人——灯笼下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肢体支撑，就像是悬空漂浮在那里！
秀英尖叫一声，差点晕厥过去。张光能也吓得魂飞魄散，拉起妻子就往回跑。他们不顾一切地狂奔，完全顾不上脚下的路坎坷不平。
跑了不知多久，两人累得气喘吁吁，终于停下来回头张望。那诡异的灯笼光亮没有跟来，四周又是一片漆黑。
“那...那是什么东西？”秀英颤抖着问，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张光能摇头，心脏仍在狂跳：“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好东西。”
他们发现自己完全迷失了方向，不知身在何处。四周是密密的树林，连那条灰白的山路也看不见了。
“我们完了，我们走不出去了。”秀英绝望地蹲在地上哭泣。
张光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起老人说过，遇到邪门的事要沉着气，越是害怕越容易中邪。他扶起妻子，努力辨认方向。
“看，”他突然指着远处，“那边好像有灯光！”
秀英抬头望去，果然在很远的地方似乎有微弱的灯光闪烁，不像刚才那诡异的灯笼，更像是电灯的光亮。
“可能是村子！我们往那边走。”张光能重新燃起希望。
两人相互搀扶着向灯光方向走去。树林越来越密，根本没有路，他们只能在树丛中艰难穿行。衣服被树枝刮破，手上脸上也划出了血痕，但求生的欲望支撑着他们前行。
走了约莫半小时，他们突然听到潺潺水声。顺着声音走去，发现是一条小溪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光。
“我知道这是哪儿了！”张光能突然兴奋起来，“这是黑水溪的上游，离咱们村只有五里地了！沿着溪往下走就能到家！”
秀英几乎要跪地感谢老天爷。两人精神大振，沿着溪流向下游走去。果然，越走越熟悉，溪旁渐渐出现了他们认识的土地。
又走了半个多小时，远处出现了真正的村庄灯火。两人几乎要哭出来，加快脚步向村子走去。
终于，他们踏上了熟悉的村路。几家窗户还亮着灯，犬吠声响起，有人声传来——这一切平常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如此亲切美好。
回到家门口，张光能掏出钥匙的手还在发抖。打开门，拉亮电灯，温暖的灯光照亮整个屋子，两人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以后再也不走夜路了。”秀英心有余悸地说。
张光能点点头，起身准备倒水喝。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窗户外面的院墙上，顿时浑身冰凉——院墙上不知被谁用白色的东西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看起来像是一盏灯笼的形状。
他猛地想起老人说过的一个传说：山里的东西有时会做标记，表示这户人家已经被它看中了...
秀英见丈夫脸色惨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也看到了那个符号。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的恐惧重新涌起，比在山中时更甚。
这一夜，家里的灯再没有熄灭。
黎明终于到来，第一缕阳光洒在山村之上，驱散了夜的阴霾。鸡鸣声此起彼伏，炊烟再次从烟囱中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张光能一夜未眠，眼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他推开房门，晨光刺得他眯起眼睛。院墙上的那个白色符号在阳光下显得平淡无奇，甚至可能是哪个顽童的涂鸦。
然而当他走近仔细查看时，却发现那并非粉笔或油漆所画，而是一种奇怪的粘液，已经半干，散发出淡淡的土腥味。张光能用树枝刮下一点凑近闻了闻，那气味让他立刻想起昨夜山中的泥土和落叶。
秀英也走出门来，看到丈夫在查看那符号，不由得紧张起来：“是什么？”
张光能摇摇头，没有回答，而是拿起扫帚试图将符号擦掉。奇怪的是，那粘液异常顽固，怎么也擦不干净，反而在墙上留下更大一片污迹。
“我去找王半仙来看看。”张光能最终放弃努力，决定求助村里懂这些事的老人。
王半仙年近八十，是村里最年长的人，据说懂得许多古老的门道。他跟着张光能来到院墙前，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
“这是山魈标记，”王半仙压低声音，“你们昨晚肯定撞见什么了。”
张光能简单讲述了昨夜的经历，王半仙听得连连摇头。
“幸好你们跑得快，”老人说，“那提灯笼的不是实体，是山魈放的引路灯，专门引诱夜行人迷路的。它标记你家，意思是你们已经被它记住了。”
秀英吓得脸色发白：“那怎么办？”
王半仙安慰道：“有办法。今晚我在院里做法事，你们准备三牲祭品，再备些纸钱。山魈贪嘴，吃饱拿足了就不会来找麻烦了。”
按照王半仙的指示，张光能准备了祭品。夜幕降临时，王半仙在院中摆开阵势，焚香念咒，烧了许多纸钱，最后将祭品摆在院门口。
这一夜，夫妻二人再次无眠，但院外静悄悄的，什么异常也没有发生。
第二天一早，院门口的祭品不见了，院墙上的符号也神奇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再没有怪事发生。但张光能和秀英从此再也不敢夜行山路。即使白天路过那段路，也总会加快车速，心中惴惴不安。
有时张光能会想，那晚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精怪，还是深夜山林引发的幻觉？或许永远没有答案。但他知道，在那片美丽的山野之中，存在着人类无法理解的领域，那是古老传说与自然神秘交织的领域，最好敬而远之。
山村依旧宁静美丽，夕阳下的山路依然如镀金的巨蟒盘踞山间。只是每当夜幕降临，灯光亮起，村民们都会紧闭门窗，不再好奇黑夜中的声响与光影。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在这片土地的夜色中，有些东西最好不去看见，不去听见，不去知晓。人类只是这片古老山林的短暂访客，而有些存在，比人类在这里扎根得更深，更久远。
黑暗中有许多未知，而智慧在于承认有些门不应被打开，有些路不应在夜间行走，有些光亮不应跟随。
山村保持着它的秘密，一如千百年来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