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温宜公主生辰,宫中设宴。
琉璃盏映烛光,丝竹声绕梁不绝。
帝后端坐上位,嫔妃依序而坐,言笑晏晏,一派和乐景象。
安陵容坐在沈眉庄下首,身着湖蓝色宫装,发间只簪一支点翠步摇,简约而不失身份。
她偶尔与甄嬛和沈眉庄低语。
敬妃细心照看着身边的温宜,皇后则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这一切看似平和,却隐隐透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酒过三巡,歌舞渐起。
先是教坊司献上祥瑞舞蹈,后有太监领着杂耍艺人入场,逗得几位年幼的皇子公主咯咯直笑。
雍正难得舒展眉头,赏了表演的众人。
宴至中场,乐声忽然一转,变得空灵飘逸。
殿内烛光暗下几分,只留中央一束明亮。
一白衣女子以水袖掩面,翩跹而至殿中。
她身段柔软,舞姿曼妙灵动,水袖飞扬间如云雾缭绕。
“这是惊鸿舞?”席间有人低语。
安陵容执杯的手微微一滞。
这舞姿确有惊鸿舞的韵味,却又有所不同,更添几分青春的娇媚与灵动。
她不着痕迹地瞥向上位的皇后。
见皇后面色如常,心下已了然。
这恐怕就是太后精心培育的那枚“棋”了。
雍正原本慵懒靠着椅背,此刻也不自觉微微前倾,眼中流露出追忆与欣赏。
安陵容记得,当年甄嬛一舞惊鸿,便是这样攫住了皇帝的心。
如今这一幕,何其相似。
舞至高潮,乐声激昂,女子一个急速的旋转,水袖飞扬,覆面的长袖与遮颜的绘扇随之飞落。
霎时间,满座皆静。
扇子落下,露出的那张脸,眉目如画,与甄嬛有几分相似。
安陵容知道,怕是与深藏雍正心中那抹念念不忘的身影有着八九分相似,却比之更年轻,更鲜活。
她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眼角眉梢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清澈与娇怯。
她微微喘息着望向雍正,颊边泛起红晕,我见犹怜。
雍正竟一时怔住,手中把玩的玉扳指停顿在半空,目光牢牢锁在那张脸上。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第一次见到纯元的时候。
那时的她,也是这般年纪,这般容貌,在王府的花园中翩然起舞。
“皇上?”皇后轻声唤道,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雍正恍若未闻,只怔怔地望着殿中跪地的女子。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朕从未见过你。”
那女子声音清越如黄莺出谷,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意与敬慕:
“奴婢乌拉那拉氏,名毓秀,乃皇后娘娘远支族妹。今日献舞,惊扰圣驾,请皇上、皇后娘娘恕罪。”
“乌拉那拉毓秀。”雍正缓缓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未曾移开半分,“甚好。”
毓秀那双酷似纯元的眼眸含羞带怯地望了皇帝一眼,复又迅速低下。
众嫔妃面面相觑,神色各异,席间弥漫着一阵微妙的寂静。
安陵容好整以暇地执起茶盏,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对面宗亲席位。
她最好奇的,莫过于果郡王。
她早知这位风流倜傥的王爷对甄嬛存着一段不便言说的情意,如今见了场中这位容貌酷似莞妃,却更显青春温婉的毓秀,不知会是何等反应。
却见果郡王只漫不经心地抬眼一瞥,待听到毓秀那一把刻意拿捏得含羞带怯的嗓音时,竟是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嘴角。
随即侧过身去,自顾自地与身旁的慎贝勒闲谈起来,仿佛场中惊艳众人的不是一位绝色佳人,而是再寻常不过的庸脂俗粉。
安陵容心下不由称奇。
这般清越脱俗的仪态,连皇上都为之恍神,他如何一眼便勘破皮相,辨出其中刻意雕琢之意?
视线微转,瞥见另一侧。
弘时贝勒竟仍与身旁的福晋采苹低声说着小话,两人脑袋几乎凑在一处,全然未将场上这位“天仙”放入眼中。
采苹已有了身孕,弘时席间一直为她布菜,又为她斟梅子汤。
弘历与其福晋青樱则端坐如仪,面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浅淡笑意,目光平静地望着场中,瞧不出半分波澜。
皇后适时含笑开口:“皇上,臣妾这妹妹自幼习舞,性子也温婉,今日一见天颜,怕是紧张得失了分寸了。”
雍正仿佛这才回过神,朗笑一声,只是那笑声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触动:“如此妙人,埋没了岂不可惜?苏培盛。”
“奴才在。”苏培盛急忙上前。
“传朕旨意,乌拉那拉毓秀,柔嘉成性,淑慎持躬,特封为淑贵人赐居曲院风荷。”
“嗻!”
圣旨一下,满座哗然。
甄嬛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面色平静无波。
沈眉庄微微蹙眉,看向安陵容,却见安陵容垂着眼睫,便知她已有主意。
新晋的淑贵人叩首谢恩,姿态柔顺无比。
宴席继续,但气氛已然不同。
乐声再起时,已无人真正聆听。
众人的目光不时瞟向那位新晋的贵人,她已被引至末座,低眉顺眼地坐着。
安陵容冷眼旁观,心下清明。
太后这一步棋,果真精准地落在了皇上最柔软的心尖之上。
宴席散后,嫔妃们依序告退。
安陵容与沈眉庄、甄嬛默契地并肩而行,三人仪态从容,裙裾拂过宫道,环佩轻响,却各怀心事。
直至行至藕香湖畔,四下渐寂,唯闻风吹荷叶的沙沙声与水波轻漾的微响,
甄嬛才停驻脚步,望着湖面映着的朦胧月色,轻声开口:“你们觉得……方才那淑贵人如何?”
沈眉庄微微蹙眉:“那容貌姿态,太过相似,反显刻意。”
安陵容唇角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接口道:“姐姐慧眼。只是皇上此刻,怕是顾不得这许多了。”
甄嬛眸光微转,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倒是好奇,皇后此番……怎会甘心亲手将这样的人送到皇上跟前?”
沈眉庄摇了摇头,语气了然:
“太后的意思,她岂能不从?况且,如今她手下确实无人可用,新人迭起,她自是着急的。”
安陵容闻言轻笑:“她如今是既急需一把趁手的刀子,又怕这刀子反伤自身。只怕来日最先容不下这位‘表妹’的,不是旁人,正是她这位亲手引荐入宫的‘好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