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薄得像层蝉翼,那声音穿透而来时,带着被夜露浸过的沙哑,还裹着一丝竭力压抑的疲惫 —— 明明压得极低,却像淬了锋的锥子,一下戳破沈静姝心口那层紧绷的戒备。
萧煜?!
她指尖猛地攥紧短刃,木鞘的毛刺嵌进掌心。他怎么会来?外头京兆尹的差役还在砸门搜屋,亲王的暗线说不定正盯着每条街巷,他一个永宁侯世子,此刻该是被父皇召去问话的重点对象,怎敢孤身闯这龙潭?
震惊像潮水漫过心尖,混着说不清的悸动,连呼吸都滞了半拍。她下意识将石头往身后又拢了拢,小家伙的头顶蹭着她的后腰,暖得发烫,倒让她混沌的脑子清明了些。
“静姝,开门。” 窗外的声音更急了,气息几乎贴在窗纸上,“戍卫营的人半炷香后到这条街,再迟就走不了了。”
戍卫营的动向他都知晓…… 沈静姝咬了咬下唇,指尖在窗闩上顿了瞬。风险如悬刀,但他此刻现身,绝不是为了害她。
木闩滑动时发出极轻的 “吱呀”,她只推开指宽的缝,冷冽的夜风便裹着霜气钻了进来。萧煜就站在阴影里,墨色常服上沾着尘土,连鬓角都蒙了层灰,往日里总带着几分矜贵的眉眼,此刻被浓重的阴郁罩着,眼下的青黑像化不开的墨。他的目光先扫过她肩头的伤口,再落进她眼里,那里面翻涌着关切、审视,还有藏得极深的焦灼,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进来。” 她侧身让开的瞬间,萧煜已单手撑住窗台跃了进来,衣袂带起的风掀得油灯焰苗颤了颤。他反手闩窗的动作快得惊人,木闩归位时竟没发出半点声响。
室内的药味混着灯油气息,浓稠得化不开。石头怯生生抓着沈静姝的衣角,小嘴抿成条缝 —— 他认得这位 “姐夫”,却被沈静姝的眼神按住了声息,只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偷偷打量着萧煜。
两人的影子被油灯投在土墙上,忽大忽小,像要活过来似的。沉默漫了片刻,萧煜先开了口,声音低得像从喉咙里滚出来:“你没事就好。” 这平平淡淡的六个字,却让沈静姝瞥见他握成拳的手,指节泛着白。
“世子怎知我在此处?” 她直截了当,指尖仍按在短刃上。
萧煜走到桌边,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桌面,留下道浅痕:“济世堂早被渗透了,陛下能安插人,亲王自然也能。” 他抬眼时,目光锐得像刀,“你拿到密匣里的东西了,对不对?”
沈静姝心口一缩,没答,反倒问:“地宫塌了,陈骞他们……”
“我知道。” 萧煜的眼尾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那点痛色快得像错觉,“他们的血不能白流。但你手里的东西,是能掀翻朝堂的火,也是能烧了你的炭。亲王已知你是阮家后人,京兆尹的搜查只是开胃菜。”
“陛下的‘庇护’呢?” 沈静姝追问,声音里带了点颤。
萧煜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只剩冰冷的嘲讽:“父皇要的是能执掌‘锻星诀’的人,不是需要护在羽翼下的雏鸟。今夜这场劫,是亲王的杀招,也是他给你的试金石。”
冰水顺着后颈浇透全身,沈静姝攥着衣角的手猛地收紧。原来所谓庇护,竟是要她在刀光剑影里自己挣命!
“那你呢?” 她抬眼望他,声音哑得厉害,“是陛下派你来的,还是……”
萧煜没直接答。他从怀中摸出个油布包,层层裹得严实,放在桌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北疆残部的‘血盟契约’残片,我从阿古达手里截的。上面写着亲王和北漠的交易,连当年阮家军的行军路线都是他泄的密。”
沈静姝的呼吸骤然停了。这是能钉死亲王的铁证!
“你疯了?” 她脱口而出,“这东西会把你也拖下水!”
“我与他本就有死局。” 萧煜将油布包往她面前推了推,指尖沾了点灯油,“此物在你手里更有用,找准时机抛出去,要一击致命。”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你参悟星诀需要清静,我给你找了个地方 —— 皇陵。”
“皇陵?” 沈静姝惊得睁大眼睛。
“守陵人村落外有座废星台,是前朝钦天监建的,人迹罕至。” 萧煜解释,“那里地势高,能观星,守陵人中也有我的人。” 他说着,从怀中摸出枚铜符,递了过来。
那铜符触手温润,刻着盘螭纹,鳞甲凸起如细沙,还带着萧煜身上的体温。沈静姝攥紧时,符角硌得掌心发疼。
“持此符过去,有人接应。” 萧煜的目光沉了沉,“记住,除了我,谁都别信,哪怕是‘影蛾’的旧部。”
“你……” 沈静姝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到了嘴边的话只剩一句,“自己小心。”
萧煜的身形顿了顿,背对着她应了声 “嗯”,那声音轻得像风。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甲胄碰撞的脆响,还有整齐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戍卫营的人来了!
“走!” 萧煜猛地推开后窗,夜风卷着尘土灌了进来。
窗外停着辆青篷马车,竹帘低垂,车夫戴着斗笠,帽檐压得极低,连脸都看不清。沈静姝抱起石头,萧煜托了她手肘一把,力道稳得惊人。石头立刻搂住她的脖子,小脸埋在她颈间,连呼吸都不敢重了。
她刚钻进车厢,就听见萧煜对车夫低声道:“按计划走,别出岔子。”
马鞭轻响,马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沈静姝掀开车帘一角回望,萧煜还站在窗下,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孤零零的旗杆。他望着马车的方向,眼神深得看不见底,直到街角把那道身影彻底挡住。
车厢里晃得厉害,沈静姝把油布包和铜符都按在胸口,另一只手摸着怀中的银色卷轴 —— 那是 “锻星诀”。冰冷的卷轴贴着掌心,倒让她乱成一团的心稍稍定了些。
皇陵星台…… 她默念着,指尖划过铜符上的螭纹。这条路,怕是比地宫还要凶险。
马车行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忽然亮起一片火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沈静姝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 街口被戍卫营的人堵死了,火把窜起半尺高的焰苗,照得他们的甲胄泛着冷光,长戟的尖刃上还凝着霜气。
一个阴冷的声音穿透夜风,像毒蛇吐信:
“奉王爷令,全城宵禁!车上是什么人?立刻下来受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