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朱漆大门被贴上交叉的封条,昔日车马盈门的景象荡然无存。抄家的兵丁抬出一箱箱财物,引得百姓远远围观,窃窃私语中带着惊惧与一丝快意。顺天府尹这座大山,竟真的一朝倾覆。
都察院,右都御史值房。
周明轩面前的桌案上堆满了卷宗,除了王化贞一案的后续,还有更多因此案牵连而浮出水面的陈年旧案需要复核。他揉了揉眉心,对坐在下首的陈望道:“王化贞在狱中,可还安分?”
陈望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名单:“起初还试图狡辩,见到那些从暗格中起出的副本后,便沉默不语了。倒是王焕,攀咬出了几个之前我们尚未掌握的底层胥吏。”
“树倒猢狲散。”周明轩语气平淡,“陛下之意,此案要办成铁案,但也不宜过度牵连,动摇京畿政务根本。那些胥吏,按律处置即可。重点是王化贞兄弟及其核心党羽,必须明正典刑。”
“属下明白。”陈望点头,又道,“经此一案,京畿各州县官员胥吏震动巨大,先前那些阳奉阴违、软抵抗的现象几乎绝迹。清丈田亩与胥吏新制的推行,顺畅了许多。”
“这是用王化贞的人头换来的片刻清明。”周明轩并无喜色,“旧疾虽去,尤需防范新患。新政根基未稳,万不可松懈。你如今是监察御史,眼光要放得更远些。”
“是。”陈望受教,随即略显迟疑,“大人,西北……”
周明轩神色凝重起来:“陛下已连发三道旨意催促进兵增援,但粮秣转运,兵员调配,皆需时日。萧侯爷那边……似乎另有安排,但具体情况,非我等可知。”他看向陈望,“做好我们分内之事,稳住京畿,便是对前线最大的支持。”
陈望肃然称是。
与此同时,刑部大牢深处。
王化贞独自坐在冰冷的石板上,囚服松散,头发凌乱,往日威严荡然无存。他听着远处通道里传来的、其他涉案官员被提审时的哭嚎或辩解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脚步声响起,牢门打开,一名身穿普通文官服饰、帽檐压得很低的人走了进来。
王化贞抬眼,看清来人面容后,瞳孔微微一缩,随即又恢复了死寂。
那人挥退狱卒,牢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王公,别来无恙。”来人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王化贞嗤笑一声,声音沙哑:“阶下之囚,何谈无恙?你是来看我笑话的,还是来送我一程的?”
来人沉默片刻:“王公何必如此说?你我同僚多年……”
“同僚?”王化贞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此刻还敢来这牢狱之地见我的,才算几分香火情。说吧,是他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
来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声道:“王公在狱中,还需谨言慎行。有些事,带到下面去,对大家都好。”
王化贞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直到呛咳不止:“好,好一个对大家都好!你告诉他,我王化贞还没老糊涂!该说的,不该说的,我自有分寸。让他……好自为之!”
来人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加忧虑,最终只是拱了拱手:“王公保重。”便转身快步离去。
牢门再次关上,黑暗重新笼罩。
王化贞止住咳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望着狭小窗口透进的一线微光,眼神空洞。他知道,自己已成弃子,但某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并不会因他的倒台而彻底断裂。这朝堂之下,暗流依旧汹涌。
数日后,皇帝谕旨颁下:
王化贞贪墨巨额,结党营私,罪证确凿,判斩立决,家产抄没,男丁流三千里,女眷没入官籍。
王焕及数名核心党羽,一同问斩。
其余牵连官员,视情节轻重,或流放,或贬谪,或革职。
一场席卷京畿官场的大地震,似乎以王家兄弟从头落地而告终。菜市口的血迹被清水反复冲刷,很快便只余下淡淡的痕迹。
但有心人都能感觉到,空气已然不同。新政的推行者们,腰杆挺得更直;而曾经隐匿的反对者,则暂时蛰伏得更深。
陈望站在都察院的廊下,看着庭中那棵老槐树冒出的新芽,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反而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扳倒一个巨蠹,只是破旧,如何立新,如何防止新的巨蠹滋生,是更艰巨的挑战。
他怀中揣着一份新整理出的、关于京畿驿站系统存在弊病的风闻报告,准备向周明轩呈报。帝国的肌体,需要清理的顽疾,还有很多。
而西北的天空下,风蚀隘的残垣断壁间,一面残破的靖西军战旗,依旧在猎猎作响,等待着来自东方的援军与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