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风裹着北地的干冷,像把钝刀子刮过窗棂。清晨推开门,陆野哈出的白气在檐角结了层薄冰,映着朝阳闪着碎钻似的光。院角的腊梅开了几朵,红得像浸了血,倒给这冷冽的天添了几分暖。
“奶奶!冬至要吃饺子!”暖宝穿着枣红毛衣,扎着羊角辫,怀里抱着个布包冲出来,“我昨晚梦见麦芒弟弟在饺子汤里游泳,说‘姐姐,饺子香!’”她踮脚够门楣上的红辣椒串,“老师说冬至吃饺子,耳朵不会冻掉!”
陆奶奶扶着拐杖笑出满脸褶子:“小宝儿的梦灵验着呢。你妈今早五点就起来剁馅,说要包羊肉胡萝卜的,暖乎!”她颤巍巍走进灶房,砂锅里的小米粥正咕嘟冒泡,“秋丫头,水开了,来下面条!”
叶知秋系着蓝花围裙从里屋出来,隆起的肚子被棉袍裹得圆滚滚的。她扶着灶台揉面,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妈,面和好了,醒半小时。羊肉馅得再搅搅,不然上劲儿。”她抬头对陆野笑,“昨儿个王铁柱送了半扇羊肉,说咱冬至包饺子,他家狗剩馋得直舔嘴。”
院外传来“突突”声,王铁柱的拖拉机载着半车白菜驶来:“野子!叶丫头!冬至吃饺子,咱村老理儿讲究‘三家凑馅,五户分面’。我带了自家种的白菜,脆生!”他跳下车,棉手套上沾着草屑,“李狗蛋说今儿个带花椒油来,调馅香得很!”
“铁柱哥,辛苦你了。”陆野接过白菜,“去年你送的酸菜,今冬煮酸菜炖大骨头,暖宝能喝三碗。”
李狗蛋推着平板车紧随其后,车上码着花椒油、胡椒粉和几捆韭菜:“花椒油是咱村老磨坊榨的,香得能提魂!你家这饺子,等煮熟了,我先替狗剩尝俩!”他冲暖宝挤眼,“小宝儿,给你留个元宝形的饺子,咬开有惊喜!”
“我要猪肉白菜的!”暖宝立刻举着小勺子,“给麦芒弟弟留十个!他肯定爱吃!”
陆野和陆奶奶在灶房剁馅。羊肉剁得细碎,混着胡萝卜丝、香菜末,撒上花椒粉、盐,搅出黏糊糊的团。“奶奶,这馅香得我直咽口水。”陆野捏起块馅,“比去年咱包的还香。”
“那是。”陆奶奶把面剂子按扁,“你太姥姥当年冬至包饺子,总说‘馅要足,皮要薄,心要热’。就像过日子,里子实在,日子才暖。”她教暖宝捏褶子,“小拇指压着边儿,食指推着转,瞧,元宝就出来了!”
暖宝的小手笨拙地捏着,饺子歪歪扭扭:“奶奶,我的饺子像小包子!”
“小包子也香!”陆奶奶笑着把饺子下进沸水,“煮熟了,一样好吃。”
日头爬到中天,院子里飘起饺子香。王铁柱和李狗蛋蹲在台阶上剥蒜,蒜汁溅在棉裤上也不在意:“野子,你家这饺子,隔着院墙都闻见香!”
“那是。”陆野盛了碗饺子,递给他,“尝尝,羊肉胡萝卜的,鲜得很。”
李狗蛋咬了口,汤汁在嘴里炸开:“得劲!比我家狗剩偷喝的羊汤还香!”
叶知秋扶着门框喊:“都来屋里坐!麦芒该喂饺子汤了!”她坐在炕边,怀里抱着裹红襁褓的麦芒。小婴儿闻到饺子香,小脑袋直往她怀里拱,“咕咚”咽了口唾沫。
“麦芒,尝尝奶奶的饺子汤。”陆奶奶舀了勺热汤,吹凉了喂他。麦芒皱着小眉头抿了一口,忽然咧嘴笑了,“啊——”
“他喜欢!”叶知秋红了眼眶,“这娃,跟野子小时候一个样,见着吃的就乐。”
陆野望着炕上的麦芒,又看看满桌的饺子,忽然说:“等麦芒会走了,咱教他包饺子。让他知道,冬至的饺子,包的是团圆,是念想。”
“好。”叶知秋摸着麦芒的小脚丫,“等他会捏饺子了,第一个给太姥姥捏,说‘太姥姥,我学会包饺子了’。”
午后,雪停了。陆野抱着麦芒站在院门口,看暖宝和王铁柱家狗剩在雪地里打雪仗。雪球砸在狗剩的棉帽上,滚成个小雪球,两人笑作一团。
“爸爸,雪人冷吗?”暖宝指着墙角的雪人,“我们给它戴围巾吧!”她跑回屋,拽出条红围巾,“这是我的,给雪人戴!”
“小宝儿心善。”陆野摸了摸麦芒的小脑袋,“等春天来了,雪人化了,变成水,浇菜地,菜就长得更旺。”
夜里,全家围坐在炕桌前吃饺子。陆奶奶煮了酸菜猪肉馅、羊肉胡萝卜馅、韭菜虾仁馅,满满一大盖帘。暖宝举着元宝饺:“我要吃十个!给麦芒弟弟留五个!”
“小馋猫。”叶知秋笑着给她擦嘴,“吃多了不消化。”
“不消化也吃!”暖宝撅起嘴,“冬至不吃饺子,耳朵会冻掉的!”
陆野给每个人盛了碗饺子汤:“喝了汤,暖身子。咱家麦芒,也跟着沾光。”
窗外,雪又下了。月光透过窗棂,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陆野望着身边的妻女,又看看怀里的麦芒,忽然觉得,所谓“冬至”,不过就是这样——有热乎的饺子,有团圆的家,有邻里的笑,有新生命的暖。
他夹起个饺子,咬开,汤汁鲜香。这味道,是奶奶的老理儿,是妈妈的叮嘱,是妻子的温柔,是孩子的笑声,是一代又一代,藏在饺子里的团圆。
这就是冬至的饺啊——
包的是团圆,
煮的是念想,
暖的是一家人的胃,
暖的是岁月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