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的风像把淬了冰的锥子,扎得人脸生疼。清晨推开门,陆野哈出的白气刚飘起,就被北风撕成碎片。院角的腊梅早没了花苞,枝桠在风里抖得簌簌响,倒比霜降时更显萧瑟。
“奶奶!炉子该添柴了!”暖宝穿着加绒棉裤,套着毛线袜,手里攥着把松塔冲进来,“老师说小寒要‘围炉夜话’,我要给麦芒弟弟烤红薯!”她踮脚够灶台上的铁钳,被陆奶奶一把拉住:“小祖宗,炉子刚烧旺,别烫着。”
陆奶奶颤巍巍坐在炕头,往铜炉里添了块松枝。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她银白的鬓角发亮:“你太姥姥那会儿,小寒天比这冷十倍。咱这土坯房,全靠这炉子撑着。墙根儿再厚,漏风的地方得用旧棉絮堵上。”她指了指墙角,“野子,你昨儿个扛的玉米秆,今儿个得码在窗根儿,挡挡西北风。”
“知道了。”陆野搓了搓冻红的手,从柴房扛出半捆玉米秆。玉米秆上的霜花簌簌往下掉,落进他的胶鞋里,凉得他缩了缩脖子。王铁柱的吆喝声从院外传来:“野子!叶丫头!小寒送暖,我带了半车松塔!李狗蛋说今儿个杀年猪,让咱尝尝鲜!”
“铁柱哥,辛苦你了!”叶知秋扶着腰从屋里出来,怀里抱着裹红襁褓的麦芒。小婴儿闭着眼睛哼唧,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快进屋,炉子上温着小米粥。”她转头对陆野笑,“昨儿个梦见麦芒裹着红棉袄,站在炉边啃烤红薯,说‘妈妈,我闻到甜香了’。”
院外,李狗蛋推着平板车紧随其后,车上码着半扇猪肉和几挂香肠:“这猪肉是咱村黑猪,养了一年多。你家杀了年猪,咱村人都来搭把手!”他冲暖宝挤眼,“小宝儿,叔给你留块五花肉,炖白菜香得很!”
“我要炖萝卜!”暖宝立刻举着松塔,“给麦芒弟弟留块最嫩的!”
陆野和陆奶奶把玉米秆码在窗根儿,王铁柱帮忙用旧棉絮堵墙缝。松塔在炉子里噼啪作响,火星子窜得老高,把屋子熏得暖烘烘的。叶知秋坐在炕边,给麦芒织小毛衣:“这毛线是王婶子送的,枣红色,麦芒穿肯定好看。”
“好看。”陆野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等麦芒会走了,穿这毛衣去地里,暖乎乎的。”
日头爬到中天,雪停了。三间土坯房像个暖烘烘的茧,炉子烧得通红,铜壶“咕嘟”冒热气。王铁柱和李狗蛋蹲在炕边剥蒜,蒜汁溅在棉裤上也不在意:“野子,你家这炉子,烧得比我家旺!肯定是你奶奶会拢火。”
“那是。”陆奶奶把烤得焦香的红薯掰成块,“拢火讲究‘慢添柴,勤翻灰’,跟过日子似的,急不得。”她递给暖宝块红薯,“小宝儿,吹吹再吃,别烫着。”
暖宝的小嘴鼓鼓:“奶奶,这红薯比糖还甜!”
“那是。”陆奶奶笑,“小寒的红薯,甜得扎实。”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发懒。陆野坐在门槛上,用旧报纸糊墙缝。叶知秋端来姜茶:“喝了这个,驱驱寒。”她望着窗外的雪,轻声说,“等过年,咱把西屋改成儿童房,暖宝一间,麦芒一间。”
“好。”陆野接过茶碗,“让俩孩子从小睡在一块儿,跟咱小时候似的,做伴儿长大。”
窗外,雪又下了。月光透过窗棂,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陆野望着身边的妻女,又看看炉子里跳动的火苗,忽然觉得,所谓“小寒”,不过就是这样——有暖炉的热,有家人的笑,有邻里的暖,有新生命的盼。
夜里,全家围坐在炉边烤火。陆奶奶煮了红枣茶,暖宝举着烤得焦脆的红薯:“我要给麦芒弟弟留一半!”叶知秋织着毛衣,针脚细密:“等麦芒会说话了,让他跟炉子说话,说‘谢谢你,暖着我’。”
陆野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星子“噼啪”炸开。他望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明白——
这炉子烧的,不只是柴,
是岁月的暖,
是家的安,
是一代又一代,
对抗寒冬的,
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