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斋二楼的小窗半开着,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一方明亮的光斑。李清河正盘膝坐在光斑边缘,闭目凝神,气息悠长。他并非在修炼灵力,而是在反复“观想”近日为求助者疏导气息时的种种细节,体悟着那种以意念引导生命韵律的微妙感觉。每一次成功的疏导,都让他对“理”的运用多一分理解,心神也愈发凝练。
林婉如坐在靠墙的旧榻上,手中捧着一本从楼下书架上取来的《青霖风物志》,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那片被屋檐切割开的灰蓝色天空。窗外传来市井隐约的喧嚣,更衬得屋内一片寂静。
这寂静,却让她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
自潜入青霖城以来,她一直努力扮演着需要被保护的角色,听从李清河的安排,深居简出,避免一切可能的风险。她深知这是为了大局,也是为了她的安全。清河背负的已经太多,她不想再成为他的拖累。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听着楼下陈老均匀的鼾声,感受着身旁清河为了不打扰她而刻意放缓的呼吸,一种无力感便会悄然蔓延。父亲的冤屈、林家的血债、赵汝成那庞大的阴影,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口。而她自己,却只能躲在这方寸之地,等待着,被动地接受保护。
她不是柔弱的花朵。她是林守拙的女儿,是经历过家破人亡、辗转逃亡而存活下来的林婉如。她体内流淌着的,不仅仅是书香世家的文弱血脉,更有属于匠作大师林家的坚韧与智慧。她熟读诗书,更因自幼体弱,随家中供奉的医师学过不少药理,对药材的性状、配伍有着远超常人的敏感。她更从小耳濡目染,对青霖城各大世家的人情往来、势力纠葛,有着模糊却深刻的记忆。
这些,难道就只能埋没在恐惧和等待中吗?
目光掠过书页上关于城南“百草园”的记载,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星,骤然点亮。百草园,并非皇家园林,而是城内几家大药行共同经营的一处药材集散地,也是许多没落世家、清流官员暗中交换信息、品评时事的半公开场所。那里鱼龙混杂,却也消息灵通。更重要的是,她记得,父亲生前似乎与百草园中一位姓顾的老药师有些交情,那位顾药师性情耿直,因不满太医院某些作为而辞官归隐,在百草园开了间小铺子,专营一些冷僻药材。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渐渐清晰。她不能像清河那样,以技艺直接帮助他人、积累声望。但她可以尝试利用自己独有的资源,去触碰那些可能对赵汝成不满的暗流,去寻找关于林家旧案、关于青铜匣下落的蛛丝马迹。这无疑充满风险,任何一次试探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但……坐以待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危险?
她轻轻合上书,发出细微的声响。
李清河若有所觉,缓缓睁开眼,看向她,目光温和而带着询问:“婉如姐,怎么了?”
林婉如迎上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决然:“清河,我们不能一直这样等下去。”
李清河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沉默片刻,没有立刻反对,而是轻声问道:“你有想法了?”
林婉如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我想去一趟百草园。借口采购些安神药材,或许……能接触到一些人。”她没有明说具体目标,但李清河立刻领会了她的意图。
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阳光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李清河眉头微蹙。他深知百草园那种地方的复杂性和危险性。赵汝成的眼线必然遍布各处,林婉如的身份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他本能地想要劝阻,但当他看到林婉如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及深处隐藏的一丝不甘与渴望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了解她。她不是冲动之人,提出这个想法,必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一直将她禁锢在保护圈内,对她而言,或许也是一种煎熬。真正的守护,或许并非一味地将她藏于羽翼之下,而是尊重她的选择,并在她需要时,给予最大的支持。
“风险很大。”李清河最终开口,语气凝重,“赵汝成的耳目,无孔不入。”
“我知道。”林婉如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但这是我们唯一能主动去做的事。总不能所有担子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我对药材、对世家旧事比你在行,这是我唯一能帮上忙的地方。”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哀伤,“而且……我想为阿爹做点什么,哪怕只是打听到一点点线索。”
李清河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与倔强,心中一阵触动。他想起墨渊老人的话,守护并非禁锢。他缓缓点头:“好。但我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仔细观察着外面的街道,低声道:“首先,易容要更彻底,不能有任何破绽。其次,我让陈老帮忙,弄一份合理的身份凭引,最好是远离青霖城的某个小药商之女的身份。第三,我们得规划好路线和撤离方案,一旦发现不对,立刻撤回,绝不能犹豫。”
见李清河没有反对,反而开始周密计划,林婉如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力量。她用力点头:“我都听你的。”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在陈望老掌柜的暗中协助下,紧张地准备着。陈望虽未多问,但似乎洞悉了他们的意图,默默地提供了一些必要的帮助,比如一份看似天衣无缝的户籍路引,以及一些关于百草园近期情况的零碎信息。
林婉如的易容更加精细,不仅改变了肤色眉形,还特意在嘴角点了一颗不起眼的小痣,穿着也换成了更符合小药商之女的普通绸布衣裙,整个人气质大变,少了几分清雅,多了几分市井气息。
第三天清晨,天色微明。林婉如最后一次检查了随身携带的小药囊,里面除了一些寻常药材样本,还暗藏了几样李清河特意准备的、用于紧急情况下隐匿气息或制造混乱的小玩意儿。
“万事小心。”李清河站在楼梯口,看着她,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叮嘱。他不能陪同前往,目标太大,只能在墨香斋焦急等待,并通过陈老可能获得的零星消息关注动向。
“我会的。”林婉如回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推开墨香斋的后门,身影迅速融入清晨稀薄的雾气与稀疏的人流中。
李清河站在窗后,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尽头,心中充满了担忧,却也有一丝欣慰。婉如姐,终于踏出了属于她自己的抗争步伐。这一步,或许微小,却意义非凡。
青霖城庞大而复杂的棋局上,一枚新的棋子,开始按照自己的意志,悄然移动。而这步棋,将会掀起怎样的波澜,无人可知。
风险与机遇并存,抉择的背后,是孤注一掷的勇气,也是对命运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