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园药香氤氲的静室,成了风暴眼中短暂的安全孤岛。李清河在顾药师精心调理和林婉如寸步不离的守候下,伤势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好转。外伤渐愈,损耗的心神在深度静养中逐步复苏,更重要的是,矿区绝境中强行凝聚、近乎透支本源才激发出的那丝“意念之力”,并未随着危机解除而消散,反而如同淬火后的精钢,在他识海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虽微弱,却真实不虚。
这日清晨,李清河已能自行坐起,倚着窗棂,感受着园中草木蕴含的勃勃生机。脸色虽仍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多了一份历经生死淬炼后的厚重与锐利。
“恢复得比老夫预想的要快。”顾药师捻着胡须,眼中带着一丝讶异与欣慰,“你之心脉坚韧,远非常人可比。只是那心神损耗,还需时日温养,切忌再贸然动用那……奇异的意念。”他语焉不详,显然对李清河那日爆发出的非灵力手段感到困惑与忌惮。
李清河微微颔首:“多谢顾先生救命之恩,晚辈谨记。”他深知那“意念之力”是双刃剑,伤敌亦伤己,若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轻用。
脚步声轻响,斗笠客的身影如往常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他看了一眼李清河的气色,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赵汝成的眼线虽暂时被书院和天工坊的人绊住,但百草园目标明显,久待必生变。需尽快转移。”
“去何处?”林婉如关切地问。经历了九死一生,她对安全二字看得极重。
斗笠客取出一张简陋的草图,铺在桌上。图上标注着城南一片杂乱区域,紧邻漕运码头,鱼龙混杂。“此地有一处废弃的货仓,早年是漕帮暗舵,内有密道通往码头和城外,结构复杂,易于藏匿撤离。我已安排可靠人手暗中清理过,暂且可作为落脚点。”
他顿了顿,看向李清河,语气凝重:“更重要的是,陈望那边,有消息了。”
李清河与林婉如精神一振。
“苏文轩借书院清查刑部旧案卷宗之机,联合几位素有清名的御史,以‘证据不足、久押不决有违律法’为由,向郡守府施压。赵福迫于压力,加之矿区之事后赵汝成暂取守势,已於昨日暗中将陈望释放,但勒令其不得离城,并派人暗中监视。”斗笠客道,“人已送回墨香斋,虽受了一番折磨,但性命无碍,只是需好生将养。”
闻听此言,李清河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几分。陈老获救,意味着他们这支小小的抗争力量,保住了重要的根基和情报节点,也意味着赵汝成的绝对权威,的确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们何时动身?”李清河问,他已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陈老,更需尽快与苏文轩、欧阳轩等人沟通后续事宜。
“入夜后。”斗笠客道,“我会安排路线。你们先安顿下来,近期切莫露面,一切联络,由我居中转圜。”
是夜,月黑风高。两辆看似普通的运菜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百草园后门,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梭良久,最终驶入漕运码头附近那片喧嚣与污秽并存的区域,消失在了一座巨大废弃货仓的阴影中。
新的藏身之所,虽简陋潮湿,却胜在隐蔽且进退有据。李清河与林婉如安顿下来,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潜伏。
接下来的日子,青霖城表面恢复了往日的秩序。郡守府的“安澜工程”热热闹闹地开工,征调民夫,疏浚河道,一派为民请命的景象。市井间关于“妖人李墨”的议论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对郡守大人“德政”的称颂。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然而,水面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李清河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坐调息,巩固伤势,同时潜心体悟那玄之又玄的“意念之力”。他发现,此力源于心神意志与对天地至“理”的感悟深度融合,其增长无法靠吸纳灵气,唯有通过不断格物致知、明心见性,方能缓缓壮大。他重拾扫地、煎茶、弈棋这些日常功课,心境愈发沉静通透,对那丝意念的掌控也越发精微。
林婉如则承担起了对外联络与信息整合的重任。她通过顾药师留下的隐秘渠道,与墨香斋的陈望取得了联系。陈老虽身体虚弱,但精神尚可,凭借多年经营的人脉,开始小心翼翼地重新编织信息网络,重点关注郡守府工曹的动向及“安澜工程”的细节。同时,林婉如也通过斗笠客,与苏文轩、欧阳轩保持着单向联系,交换着彼此掌握的零星信息。
零碎的信息逐渐汇聚,勾勒出赵汝成“退让”背后的真实图景:“安澜工程”的核心并非疏浚,而是在关键河段水下,秘密打桩埋设某种刻有邪异符文的石柱;郡守府近期以“筹措工程款”为名,加征了不少苛捐杂税,民怨暗中滋生;赵汝成麾下,确实多了一些行踪诡秘、气息阴冷的外来者。
这一日,伤势已好了七八成的李清河,悄然潜回墨香斋。夜色中,书铺依旧大门紧闭,贴着封条,但后院小门却留下了一道暗记。
李清河如狸猫般翻墙而入,轻轻叩响柴房门。门吱呀一声打开,陈望老掌柜颤巍巍地举着油灯,看到门外形容清瘦却目光湛然的李清河,老眼顿时湿润了。
“清河……你,你可算回来了!”陈望声音哽咽,连忙将他让进屋内。屋内陈设依旧,只是多了几分药味。
“陈老,您受苦了。”李清河扶住老人,心中酸楚。
“老夫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陈望摆摆手,压低声音,“你没事就好!这次……真是险过剃头啊!”
两人促膝长谈。陈望将狱中听闻、以及近日暗中观察到的蛛丝马迹尽数告知。李清河也简略说了矿区之战和目前处境。
“赵汝成此番退让,实则是以退为进。”陈望忧心忡忡,“他以工程为掩护,行踪更加隐秘。而且,据老朽观察,城中几家原本中立的商铺,近日都与郡守府走动频繁,怕是威逼利诱之下,已有人倒向赵党。”
李清河默然点头。局势依旧严峻,赵汝成的根基远比想象中深厚。但他们,也并非毫无所得。
“我们站稳了脚跟。”李清河看着跳动的灯花,缓缓道,“书院、天工坊内部,有了支持我们的声音。我们知道了他的图谋与水脉有关。最重要的是……”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我们活下来了。并且让他知道,在这青霖城,并非所有人都甘愿任他宰割。”
陈望闻言,昏暗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光亮:“是啊……活着,就有希望。这青霖城的天,总不能一直黑下去!”
离开墨香斋时,天色将明。李清河悄然融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中。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间承载了太多记忆的书铺,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此役,他们侥幸未死,扳回一城,但远未到庆祝之时。赵汝成这条毒蛇只是暂时缩回了巢穴,獠牙依旧锋利。而他们这支初步凝聚的、松散的反赵联盟,还太过弱小,内部各有算计,远未到铁板一块。
尘埃暂落,却非终点,而是另一场更大风暴来临前的短暂间歇。脚下的路,依然布满荆棘,但方向,已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