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区一夜的喧嚣与对峙,随着朝阳的升起,并未迎来预想中的总爆发,反而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暂告一段落。百川书院苏文轩院监带领的“地气异常调查团”,在各方势力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进驻了那片废墟,郡守府的兵丁则退守外围,双方形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对峙格局。暗地里,搜捕李清河的网并未撤去,只是从明火执仗,转为了更隐蔽的盯梢与排查。
数日后,郡守府门前张贴出了一则新的告示,语气较之前缓和了许多。告示中称,经查,“妖人李墨”或已潜逃出城,此前通缉令暂缓执行,但若有知其下落者,仍需报官云云。同时,郡守府又发布另一则公告,宣布为“整治城基,安抚地脉”,将启动一项名为“安澜工程”的城北水道疏浚项目,征调民夫,并由郡守府工曹牵头,天工坊、妙音宗等协助。
这番举动,看似是赵汝成在各方压力下的退让,将“妖人”之事冷处理,转而关注民生,平息物议。青霖城的街面上,巡逻的兵丁似乎少了些,盘查也不再如之前那般严苛,市井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仿佛那场席卷全城的搜捕风波,真的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然而,真正身处漩涡中心的人们,却丝毫感受不到轻松。
城西,百草园深处,一间弥漫着浓郁药香的静室内。
李清河躺在一张铺着干净棉布的竹榻上,双目紧闭,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趋于平稳。他身上多处伤口已被仔细清洗、上药、包扎,只是眉宇间凝聚着一丝散不去的疲惫与痛楚。林婉如守在一旁,眼圈红肿,正用小勺小心翼翼地给他喂着参汤。
斗笠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身青灰布衣,宽大斗笠遮住了面容。他看了一眼李清河的状况,微微颔首,对守在旁边的顾药师低声道:“有劳顾先生了。”
顾药师,那位曾与林家有些交情的老药师,叹了口气,摇摇头:“皮肉伤和失血过多倒是无碍,精心调养便可。只是……他心神损耗太过剧烈,尤其是最后那一下,近乎透支了本源意念,非药石能速效,需静养很长时日,且……是否会留下隐患,老夫也难断言。”
林婉如闻言,手微微一颤,勺中的参汤洒出几滴。她强忍泪水,看向斗笠客:“前辈,外面情形如何?那告示……”
“障眼法而已。”斗笠客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看透世情的冷冽,“赵汝成此番受挫,折了面子,更惊觉城中反对之声已暗成气候,故以此缓兵之计,暂息众怒,麻痹我等。其杀心,只会更盛。”
他走到窗前,望着园中摇曳的药草,继续道:“苏文轩借调查之名,暂时保住了矿区那片区域,使我们有了喘息之机。天工坊欧阳轩那边,也因势利导,迫使赵福暂时放松了对陈望的迫害,但人仍关押在重狱,并未释放。赵汝成此举,是以退为进,他在争取时间。”
“争取时间?”林婉如不解。
“为了他那个真正的计划。”斗笠客转过身,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神,但林婉如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锐利,“‘安澜工程’是假,借疏浚水道之名,行控制水脉、加速其邪阵布置之实,才是真。他感觉到阻力,所以要更快、更隐蔽地完成他的图谋。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据我观察,赵汝成身边,似乎多了几个气息极其隐晦的人物,不似中土修士,手段诡谲,恐怕是他从域外或某些隐秘势力请来的援手。接下来的斗争,将更加凶险,不再局限于青霖一城,可能牵扯更广。”
林婉如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寒意更甚。赵汝成不仅没有罢手,反而在酝酿更大的风暴!
“那我们……该怎么办?”她声音带着无助。
“等。”斗笠客言简意赅,“等他醒来。”他指了指榻上的李清河,“他的恢复,是关键。此外,你那边,联系安王爷的线,需加紧。青霖城的水,已越来越浑,需有外力来搅动。”
正说着,竹榻上的李清河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初时有些迷茫,随即迅速恢复了清明,只是深处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
“清河!你醒了!”林婉如惊喜交加,连忙上前。
李清河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斗笠客身上,挣扎着想坐起,却被斗笠客按住。
“不必多礼,你伤得很重。”斗笠客道。
“前辈……婉如姐……顾先生……”李清河声音沙哑,“情况……如何?”
林婉如简要将眼下“不了了之”的表象和斗笠客的分析说了一遍。
李清河静静听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眼神愈发沉静。他感受着体内空荡荡的经脉和隐隐作痛的识海,回想起矿区最后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以及其后亡命奔逃的惨烈。
“他是在争取时间……我也需要时间。”李清河低声道,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沉淀后的坚定,“那股力量……我似乎摸到了一点门槛,但还需消化、巩固。而且,我对赵汝成的阵法,对地脉的感应,似乎……更清晰了。” 昏迷中,他并非全无意识,重伤之下,精神反而与天地间的某种“理”更加贴近,对青霖城地底那隐晦而邪恶的波动,感知愈发敏锐。
斗笠客微微颔首:“你能明白就好。眼下局面,看似平息,实则暗流更急。赵汝成绝不会放任你成长,下一次出手,必是雷霆万钧。你需尽快恢复,并找到应对之策。”
就在这时,顾药师的一名小药童匆匆进来,递上一张纸条,低声道:“师傅,是天工坊欧阳少主让人悄悄送来的。”
顾药师接过一看,脸色微变,递给斗笠客。
斗笠客扫了一眼,冷哼一声:“果然如此。赵福派人暗中警告欧阳轩,让他安分守己,莫要再与‘妖人’有所牵连,否则天工坊恐有灭顶之灾。同时,郡守府加强了对各坊物资,尤其是稀有金属和灵材的管控,美其名曰保障‘安澜工程’。”
压力,正以更隐蔽、更精准的方式,施加到每一个可能与李清河有关联的势力头上。赵汝成的退让,从来不是仁慈,而是为了更好地收紧绞索。
李清河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药香的空气。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但也磨砺着他的意志。表面的风波似乎平息了,但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此刻才真正开始。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生死竞速。
他必须在这短暂的、用惨重代价换来的“平静”期内,尽快养好伤,领悟并掌握那初生的“意念之力”,同时,更要设法摸清赵汝成加速进行的阴谋细节,找到其致命破绽。
“不了了之?”李清河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中重新燃起那永不熄灭的火焰,“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寂静罢了。”
这寂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正在悄然汇聚,只待一个契机,便会化作滔天巨浪,将一切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