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有才的判决下来了:贪污公款、职务侵占、勾结黑恶势力,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消息在唐山不胫而走,曾经那个一度风光无限的“尹先生”,转眼成了人人唾弃的阶下囚。他苦心钻营的一切,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随着尹有才的倒台,他所依附的那张关系网也受到了彻底的清查和整顿。矿务局的风气为之一清,虽然沉疴痼疾非一日可除,但阳光总算照进了这片曾被阴影笼罩的土地。
对于林心大而言,压在心头近十年的一块巨石,终于彻底落下。当秦书明将这个消息告诉她时,她正坐在窗边,就着午后的阳光,缝补着石头磨破的裤子。她的手只是微微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与己无关的寻常消息,继续着手里的针线活。
没有欢呼,没有眼泪,甚至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风暴过后的、近乎虚无的平静。仇恨燃烧得太久,当火焰熄灭时,留下的不只是灰烬,还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
秦书明理解她的沉默。他帮助林心大和孩子们在唐山一个相对安静、民风淳朴的胡同里,租下了一间小小的、但干净明亮的瓦房。远离了矿区的煤灰和喧嚣,这里仿佛是两个世界。
生活终于向林心大和她的孩子们,展露出了一丝温和的面貌。
石头和瓦片(林心大开始教他们写大名:林磊、林瓦)到了该正式上学的年纪。在秦书明的担保和帮助下,两个孩子得以进入附近一所新式小学读书。第一天背着母亲亲手缝制的布书包去上学时,两个孩子眼中闪烁的,是林心大从未见过的、充满希望的光芒。
林心大自己,也没有停下脚步。她谢绝了秦书明为她寻找更轻松工作的好意。她用自己这些年偷偷攒下的一点微薄积蓄,加上秦书明借给她的一小笔启动资金,在胡同口盘下了一个小小的摊位,卖些针头线脑、鞋垫袜底,兼带缝补衣物。她手艺好,为人实在,价格公道,渐渐赢得了左邻右舍的信任和光顾。生意虽小,收入也仅够糊口,但每一分钱都来得干净、踏实。
晚上,油灯下,她会督促两个孩子温习功课。听着他们用清脆的童音念着“人、手、足、刀、尺”,她的脸上会浮现出久违的、真正安宁的笑意。有时,她也会拿起孩子们的课本,吃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跟着认、跟着学。她不想被孩子们落下太远。
秦书明时常会来看望他们,带来一些书本、点心,或者只是坐下来聊聊家常。他成了这个家里唯一的朋友和依靠。林心大对他充满感激,但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过去的创伤太深,她已无法轻易向任何人完全敞开心扉。对她而言,能拥有眼下这份平静,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岁月,就在这平淡而充实的日子里,静静流淌。曾经的惊心动魄、爱恨情仇,都渐渐沉淀为记忆深处模糊的疤痕,不再轻易触碰。
偶尔,夜深人静时,林心大会独自坐在院子里,望着北方的星空。那里,埋葬着她的青春、她的爱情、她的仇恨,也埋葬着像老孙头那样无数沉默的亡魂。她知道,她的人生,从离开天津那个家开始,就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她失去了太多,但也用最惨烈的方式,夺回了属于自己和孩子的、活下去的权利和尊严。
“十一亿江山”的狂言,早已随风散去。对她而言,眼前这间能遮风挡雨的瓦房,这个能勉强维持生计的小摊,以及孩子们健康成长的背影,便是她浴血奋战后,最终守护下来的、最真实的“江山”。
尘埃已然落定,生活终将向阳而生。 未来的路或许依旧漫长,但至少此刻,她可以牵着孩子们的手,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