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师父斜倚在马车软垫上,怀里的舒婷正抓着他的山羊胡往嘴里塞。老头儿被扯得龇牙咧嘴,却舍不得凶奶团子,嘴里不住的喊:
“小祖宗,快松松手!”
舒玉正盯着车窗外的野莓丛咽口水,闻言反手塞了个磨牙棒给舒婷。奶团子立刻松开手,捧着磨牙棒啃得“吧嗒”响,活像只护食的小兽。
钱师父翘着二郎腿倚在马车软垫上,手里的芝麻酥糖咬得“咔咔”响。舒婷在摇篮里啃着磨牙棒,口水把绣着福字的缎面洇出个地图。王家的青衣小厮又续了盏雨前龙井,老头儿眯眼望着远处扑蝶的姑娘们,山羊须上粘着糖渣:
“这才叫人的日子......”
话音未落,溪边突然炸起水花。舒玉的羊角辫在阳光下甩出串金珠,裤腿卷到膝盖,正举着竹篓往溪里扑:
“霜儿快看!好大的鲫鱼!”
“我的祖宗!”
“作死的丫头!五月河水还凉着呢!”
钱师父的茶盏“当啷”砸在车辕上,惊得拉车的青骡直撂蹶子。老头儿手忙脚乱扶住摇篮,抬眼就见王霜的鹅黄裙裾扫过青石,绣鞋尖踢飞了装蚯蚓的陶罐。
水花四溅中,舒玉突然“哎呀”一声。竹篓里扑腾的不仅是银鳞闪烁的鲫鱼,她忽然瞥见河中央飘着团墨色——那分明是个人!
“霜儿叫人!”
小丫头甩了鞋就往那边蹚。春桃的尖叫惊飞了柳梢的翠鸟:
“来人呐!救命啊——!”
“搭把手!”
王霜的织金马面裙糊满泥浆,镶珍珠的绣鞋陷在淤泥里。三人滚作一团把人拽上岸,那人约莫十二三岁,苍白的脸被水草缠得像个粽子,白色的衣衫浸透后贴在身上,活像条翻肚的银鱼。
“愣着干啥?”
力竭的舒玉坐在地上拍着少年惨白的脸,
“春桃姐给他渡气!”
王霜的大丫鬟春杏涨红了脸,揪着帕子往后缩:
“奴婢、奴婢还没许人家......”
舒玉一时语塞,她忘了这是古代!要是春杏真的听了她的,无异于断送了她的终身。回过神的舒玉拽过个膀大腰圆的护卫:
“你来!照我说的按胸口——对,每分钟一百二十次!”
“按三十下,渡两次气!”
护卫蒲扇大的巴掌“砰砰”按在少年单薄的胸膛上,惊得钱师父直捂心口:
“轻点!肋骨要断了!”
春桃看那少年容貌俊俏,穿戴也不差,想着没准儿能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总好过胡乱配个小厮。咬着牙颤巍巍俯身,朱唇将触未触时,少年突然咳出股河水。护卫眼疾手快把人翻了个面,“啪啪”拍背声惊得芦苇丛里的野鸭乱窜。
“活了活了!”
王霜突然指着少年颤动的睫毛,
“玉儿,活了!华佗保佑!”
话音未落,少年再次“哇”地吐出滩浑水。
舒玉瘫在鹅卵石上直喘:
“华佗要看见这场面,得从坟里气活过来......”
话音未落突然跳起,
“收拾东西!撤!”
一阵风吹过王霜抱着胳膊直打颤,头上的珠花叮当乱响:
“要不捎他去医馆?好歹等人醒......”
“醒个鬼!”
舒玉甩着湿发套外衫,
“五月的天泡冷水,你是想冻死姑奶奶?”
说着把王霜往马车方向推,
“救男人这种事做不得,尤其这种路边的男人,轻则骗财骗色,重则家破人亡!”
“李承鄞那位活阎王杀了小枫几进几出你忘了?”
“咱们把他从水里救上来已是仁至义尽了。”
王霜被推得一个踉跄,绣鞋尖踢飞了装鱼的竹篓。马车刚调转方向,车后突然传来沙哑的呼唤:
“恩人......”
那少年竟踉跄着追上来,墨发滴着水,苍白的脸在阳光下泛着玉色:
“在下顾九,恩人既救了在下的命,顾九愿为奴为婢......”
“停!”
舒玉掀开车帘大骂,
“碰瓷是吧?一早就醒了装什么死鱼!”
少年突然跪下叩头,青石板上溅起血花:
“求恩人收留!”
惊得护卫们齐刷刷后退,血光映着溪水,晃花了舒玉的眼。
“驾!”
钱师父也觉得这小子不识好歹,突然猛甩鞭子,
“跟这小崽子废什么话!”
马车在官道上扬起烟尘,顾九的身影却如附骨之疽。舒玉从车窗探出头,正瞧见他赤脚追车的疯劲,鞋子早不知丢在哪个河湾,边跑边喊:
“恩人!带我走吧!”
“钱爷爷,叫车再快些!”
舒玉的牛劲也上来了,抄起马鞭凌空一甩,
“我倒要看看他能跟到几时,咱们在城里逛几圈再回家。”
青骡撒蹄狂奔,车厢里颠得七荤八素。王霜的金簪戳进软垫,舒婷的拨浪鼓滚到车底。钱师父抱着奶团子直哼哼:\"小祖宗,你这是躲仇家还是遛狗呢?\"
西市牌楼下,卖炊饼的老汉眼见着杨家马车第七次掠过摊前。少年踉跄着追在车后,月白袍子沾满泥浆,活像只瘸腿的鹤。钱师父掀帘偷瞄,乐得山羊须直颤:
“嚯!这小子属蚂蟥的?”
舒玉扒着车窗数到第八圈,忽然拍板:
“走后巷!后门进!”
马车拐进暗巷时,钱师父突然“咦”了声:
“那小子......”
众人回头望去,长街尽头空无一人,唯有柳絮纷纷扬扬。
“总算甩掉了。”
王霜拍着胸口往舒玉身上靠。
“人呢?”
舒玉扒着车帘张望,舒玉再也没看到那少年的身影。她这才松了口气,吩咐小厮将马车停在杨家后门。
“你赶紧回家去,这几日别出门,小心被那疯子缠上。”
王霜点头如捣蒜,叮嘱:
“万一那家伙不开眼,记得用我爹的名头吓唬一下。”
正说着,暗卫甲拎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晃进后院。鱼尾\"啪啪\"抽在他脸上,溅了钱师父满脸水珠:
“正好晚上加菜!”
“加个鬼!”
舒玉对着活蹦乱跳的鱼翻白眼,
“就是这瘟鱼惹的祸!”
钱师父抱着胳膊直乐:
“至于么?跟做贼似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
小丫头把舒婷往钱师父怀里一塞,
“万一是刺客什么的......”
怀里的舒婷突然“咯咯”笑出声,肉手拍得拨浪鼓咚咚响
“霜儿,你快走吧!”
“看什么看!”
舒玉拽着两人往院里蹿,
“关门!放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