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地中央的土包上,血腥味浓得呛人。陈将军和牛参将凑在一张临时铺开的、沾满泥点血渍的简易地图前,两颗脑袋几乎要撞到一起。牛犇粗壮的手指戳着地图上史家沟东侧一片犬牙交错的山峦标记,眉头拧成了疙瘩:
“陈蛮子!你说的轻巧!绕后?从哪儿绕?你看看这地形!鞑子把东边缓坡堵得跟铁桶似的!硬冲?老子这八百人填进去,连个响都听不见就得玩完!”
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地图上,连日奔袭的疲惫和眼前这死局的憋屈全化作了火气。
陈将军布满血污的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独臂死死按在地图上,指尖用力得几乎要把那粗劣的纸张戳破,嘶哑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困兽般的焦灼:
“老子难道不知道?!可你看看这阵势!鞑子下一波冲上来,咱们这点人连塞牙缝都不够!不捅他腚眼子,等着被包圆儿吗?你太原府的精锐,就只会硬着头皮撞南墙?!”
两人像两头红了眼的公牛,在弥漫着硝烟和血腥气的空气中角力,气氛剑拔弩张。周围的亲兵都下意识地退开了半步,生怕被这无形的怒火燎着。
一直默默立在旁边、帮一个伤兵紧了紧包扎布条的杨大江,听着两位将军的争执,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地图东侧那片被简单勾勒出的、代表连绵山峦的阴影区域。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猛地刺破他纷乱的思绪——那是他年少时钻山采药误入的一条险道!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沙哑,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
“将军……牛大人……在下……在下知道一条道……”
争吵声戛然而止!
陈将军和牛犇猛地同时扭头,四道如同实质般的锐利目光瞬间钉在杨大江身上!那目光里的压力,让杨大江感觉呼吸都停滞了半拍。
“什么道?!快说!” 陈将军布满血丝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一步就跨到杨大江面前,那只沾满泥血的大手几乎要抓住他的衣襟。
牛犇也紧盯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急切:“小子!别卖关子!在哪儿?”
杨大江被陈将军的气势慑得后退了半步,定了定神,指着地图上东侧山峦深处一个不起眼的点:
“就……就在这片山坳子后面,翻过三道陡梁子,有条老林子里的兽道……不好走,全是荆棘藤蔓,得手脚并用爬过去……走到头……有个被乱石封了大半的山洞,洞口很隐蔽,得侧着身子钻过去……钻过去,就是……就是山另一面,离鞑子扎营的那片洼地后坡,估摸着……不到二里地!”
山洞?!绕到鞑子后坡?!
陈将军和牛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丝如释重负!这简直是绝处逢生!
“什么?!”
陈将军布满血污的脸上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彩,如同久旱逢甘霖的饿狼!他一步跨到杨大江面前,枯树般的大手死死抓住杨大江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杨大江龇牙咧嘴:
“当真?!大江兄弟!你确定?!那山洞通吗?有多长?出口地形如何?快!给老子说清楚!”
牛犇也瞪大了牛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杨大江:
“小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那山壁老子来时也看过,陡得连猴子都发愁!你确定有路?还通山洞?别是早年打猎钻过的耗子洞吧?”
杨大江被两位将军的目光逼视着,呼吸有些急促,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回将军,参将!千真万确!在下前些年进山采药的时候发现的,后来为了躲官卡,走过几次!那路是早年山民和猎户踩出来的兽道,后来人少了,荒了,但路还在!山洞是通的,里面有几条岔路,就是黑,得摸着石壁走,大概……大概得走小半个时辰!出口在一处背阴的陡坡下,很隐蔽,有条干河沟,顺着河沟往上摸,就能摸到鞑子后营!”
他顿了顿,补充道:
“就是……路太难走,陡坡那段得手脚并用攀着石头缝,山洞里有些地方得弯腰爬过去,大队人马肯定不行,但……几百精兵,轻装简行,小心点应该能摸过去!”
“好!好!好!天无绝人之路!杨大江!你小子真是老子的福星!”
陈将军激动得用力拍着杨大江的肩膀,拍得他身子直晃,布满血污的脸上绽开一个巨大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笑容,仿佛绝境中看到了一丝破局的曙光。他猛地转向牛犇:
“老牛!听见没?!抄他后路!端了他的老窝!烧了他的粮草!宰了他的马!看他还怎么在这史家沟耀武扬威!”
“老子就知道你这活地图有用!快!把路给老子画清楚!详细点!哪儿有陡坡,哪儿有岔口,洞口什么样,都标出来!”
陈将军急切地扯过地图,把一支炭笔塞到杨大江手里。
“画下来?”
牛犇眉头一皱,看着眼前这片复杂的地形和杨大江那略显朴实的脸,大手一挥,直接否决,
“画什么画!这鬼地方看图能走明白?黄花菜都凉了!让他带路!现成的向导不用是傻子!”
他性子急,更相信活人带路。
“不行!!”
陈将军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余地!他猛地转身,那只独臂横在杨大江身前,像一堵不可逾越的铁墙,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牛犇,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不能去!画下来!让别人去探!”
牛犇一愣,浓眉瞬间拧成了疙瘩,牛眼瞪得溜圆,指着杨大江画的地图,声音陡然拔高:
“陈蛮子!你他娘的又犯什么浑?!这小子画是画得明白,可这荒山野岭的兽道,没个熟门熟路的向导,万一走岔了,或者路上遇到点意外耽搁了时辰,那不是全他娘的完蛋了?!让他带路!必须带路!这是军令!”
“放屁的军令!”
陈将军毫不示弱,声音比牛犇还高亢,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护短,
“杨大江不能涉险!必须要保证他的安全!”
“不能死?!”
牛犇简直要被气笑了,他蒲扇般的大手指着周围那些浑身浴血、眼神疲惫却依旧握紧兵刃的士卒,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变调,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将军脸上:
“陈蛮子!你他娘的睁眼看看!老子带来的这八百兄弟!哪个不是爹生娘养的?!哪个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他们能死!老子能死!你陈蛮子也能死!凭什么他杨大江就不能死?!就因为他给你搬来了救兵?!扯淡!来了这鬼地方,脑袋就是挂在旗杆上的!怕死就别来!”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牛犇的咆哮如同重锤,敲在每个士卒的心上。几个离得近的兵士下意识地低下头,眼神复杂。杨大江更是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却又被两位将军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压得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