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葡萄架下,昏黄的灯笼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杨老爹并没有如她想象般在屋里睡觉,而是端端正正地坐在他惯常的小马扎上。他手里没有烟锅,腰背挺得笔直,布满皱纹的脸上是舒玉从未见过的沉凝,眼神锐利如刀,正对着坐在他对面的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月亮门的方向坐着,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但舒玉一眼就认出了那身紧束的深色劲装,以及那蒙着下半张脸的黑布!正是井里看到的黑衣人之一!而且看那坐姿和隐隐散发的气场,显然是领头的!
两人之间没有剑拔弩张,反而透着一股……一种奇异的、沉默的熟稔?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只有彼此才懂的交锋。
舒玉这冒冒失失的闯入,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唰!
那背对着她的黑衣人首领,反应快得惊人!在舒玉脚步刹住的瞬间,他如同背后长了眼睛,猛地侧过头!蒙面布上方,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两点寒星,带着警惕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精准地锁定了僵在月亮门下的舒玉!
冰冷的、带着审视和压迫感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来!舒玉只觉得呼吸一窒,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小脸煞白,赤着的脚丫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尴尬和恐惧交织,让她恨不得立刻缩回月亮门后面去。
完了!撞破秘密了!还是这种要命的秘密!
空气仿佛凝固了。葡萄架下,杨老爹也抬起了头,浑浊的目光扫过僵立当场的孙女,又看向对面眼神锐利的黑衣人,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就在舒玉感觉那黑衣人的目光快要将她洞穿时,一个低沉沙哑、带着点意外却又似乎了然的声音从黑衣人蒙面布后响起,打破了死寂:
“呵,”
那声音像是砂纸摩擦,却并无太多恶意,反而带着点玩味,
“怀玉,这就是你那个……孙女?告诉老三退敌之策的丫头?”
杨老爹布满老茧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捻了捻,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平静:
“嗯,是毛毛。”
他对着僵成木头桩子的舒玉招了招手,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刚才的紧张对峙只是幻觉,
“毛毛,过来。”
舒玉的心脏还在狂跳,小脸依旧煞白,但阿爷那平静的召唤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忽略掉黑衣人那依旧停留在她身上的、带着探究的锐利目光,像只被吓到后又被主人呼唤的小猫,挪着有些发软的脚,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蹭到了葡萄架下。
她没敢看那黑衣人,只是低着头,走到杨老爹身边,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阿爷粗糙的衣角,仿佛那里是唯一安全的港湾,小小的身体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毛毛,”
杨老爹枯树皮般的大手轻轻落在舒玉毛茸茸的发顶,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暖意,他微微侧头,对着那黑衣人道,
“叫陈阿爷。”
陈阿爷?
舒玉猛地抬头,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愕和茫然。阿爷?这个一身夜行衣、蒙着脸、眼神像刀子一样的黑衣人,是阿爷?她看看杨老爹平静的脸,又看看对面那双在蒙面布上方露出的、此刻似乎缓和了些许、甚至还带着点长辈看晚辈般审视笑意的眼睛。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舒玉脑子嗡嗡作响。这……这什么情况?不是贼人?是阿爷的熟人?还是……一个姓陈的阿爷?
她压下满腹的惊疑和混乱,凭着本能,对着那黑衣人规规矩矩地屈了屈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
“陈阿爷好。”
“嗯。”
蒙面布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那声音里的锐利似乎彻底收敛了,只剩下一种历经风霜的沙哑。那双锐利的眼睛在舒玉身上停留了片刻,目光扫过她光着的、沾了灰尘的小脚丫,又落在她紧紧抓着杨老爹衣角、指节有些发白的小手上,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温和的笑意?他忽然伸出手,那是一只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带着一股淡淡的熏香和尘土混合的气息,动作却出乎意料地……带着点生疏的温和,轻轻捏了捏舒玉因为紧张而微微鼓起的、还带着婴儿肥的腮帮子。
“小丫头片子……胆子倒不小。”
那沙哑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点调侃,“光着脚丫子就敢往外冲?也不怕扎了脚?”
那带着粗粝茧子的手指捏在脸上,力道不重,却让舒玉浑身一僵。她下意识地想躲,又硬生生忍住,只能任由那陌生的触感停留在脸上,小脸憋得有点红,心里疯狂吐槽:还不是被你们这群大半夜穿黑衣服装鬼的给吓的!
杨老爹似乎没看到孙女被“蹂躏”的窘迫,布满皱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对着黑衣人微微颔首,声音低沉:
“小孩子家不懂事,莽撞了些。”
黑衣人收回了手,蒙面布上方那双眼睛里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他没再说话,只是再次看向杨老爹,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沉凝,仿佛无声的交流再次开始。
舒玉则像只终于找到洞穴的小动物,赶紧把整个小小的身子往杨老爹怀里缩了缩,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抱着阿爷的胳膊,把脸埋在他带着汗味和烟草味的粗布衣裳里,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偷偷地、飞快地瞟了一眼对面那个神秘的“陈阿爷”。
月光穿过葡萄藤稀疏的叶子,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葡萄架下,一老一少沉默对坐,气氛重新变得凝滞而隐秘。而那个缩在爷爷怀里的小小身影,则成了这诡秘夜色里,一个安静又充满疑问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