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石阶缝里的青苔又厚了些,连雨天润得发绿,踩上去滑溜溜的。小虎拎着水桶过来洗石阶,刷子刚碰到青苔就被娘拉住:“别刷!这青苔护着石头呢,刷掉了雨一淋,石头容易裂。”
娘蹲下来,指尖拂过青苔表面的水珠:“你看这绿,多匀实,是院里最嫩的颜色了。前儿你张大爷来,还说要挖点回去铺他的花盆,我没舍得。”
小虎撇撇嘴:“不就是层绿毛吗?有啥稀罕的。”他踢了踢石阶边缘,惊起几只潮虫,“你看,还招虫子。”
“傻孩子。”娘敲了敲他的额头,“这石阶比你爷爷岁数都大,当年盖院子时,你太爷爷亲手铺的。青苔长在这儿,是给石头遮风挡雨呢,就像老人脸上的皱纹,看着老,藏着的都是日子。”
正说着,张大爷背着修鞋工具箱路过,看见石阶上的青苔直乐:“这青苔好啊,说明咱院潮气足,住着养人。”他放下箱子,从里头翻出个小瓷瓶,“前儿给你娘配的止痒药,蚊虫咬了抹点就好,你拿去放屋里。”
小虎接过瓷瓶,看见张大爷工具箱侧面别着把旧铜尺,刻度都磨模糊了。“张大爷,这尺子都看不清数了,咋还留着?”
张大爷摩挲着铜尺笑:“这是我老伴给我做的,当年她在布店当学徒,用剩的铜料给我敲的。你看这边角,她特意磨圆了,怕硌着我手。”他比划着量了量石阶的宽度,“虽说看不清数了,可我一摸就知道长短,心里有数着呢。”
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打在青苔上,溅起细小花纹。小虎忽然觉得,这层滑溜溜的绿,确实比光秃秃的石头好看——就像日子,有点褶皱,有点斑驳,才更有嚼头。
娘站在屋檐下喊他:“别淋着了,快进来!你张大爷修鞋的手艺,你爷爷种兰花的本事,还有这石阶上的青苔,都是咱家的念想,得好好护着。”
小虎跑进屋时,手里的铜尺还留着张大爷手心的温度,窗外的雨丝斜斜的,把院角的青苔染成了一幅水墨画。他忽然懂了,有些东西看着旧,摸着糙,却是家里最暖的依靠。
墙角的旧木犁蒙着层灰,犁头锈得发红,犁杆上的漆皮剥落大半,露出底下浅黄的木头纹理。小虎想把它挪到柴房去,刚使劲,就被爷爷按住了手:“别动,这犁还能派上用场。”
爷爷用抹布擦着犁头,锈渣簌簌往下掉:“这犁是你太爷爷年轻时亲手做的,木料选的是后山的老松木,结实着呢。当年开垦村西那片荒地,全靠它,一天能翻三分地。”
小虎摸着犁杆上的凹痕,那是常年被手攥出来的印记,深浅不一,像串没说出口的话。“现在都用拖拉机耕地了,这木犁早该扔了。”
“扔不得。”爷爷往犁轴里滴了点机油,转动时发出“咯吱”的轻响,“去年开春下大雨,拖拉机陷在泥里出不来,还是这木犁帮着翻了条路。老物件有老物件的犟劲,关键时候能顶事。”
他指着犁头内侧一道豁口:“这是你爹小时候不懂事,骑着犁玩,撞到石头上磕的。当时他吓得不敢回家,躲在麦秸垛里,我找着他时,他正用泥巴给犁头补豁口呢。”
奶奶端着簸箕过来晒豆子,看见木犁,笑着说:“你爷爷啊,对这犁比对你爹还亲。那年搬家,啥都能扔,就这犁非说要带着,说‘有它在,心里踏实’。”
午后的阳光斜照在木犁上,把犁杆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墙角的蛛网边,像给旧时光搭了个架。小虎忽然发现,犁杆上还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是用小刀划的,凑近了看,像“丰收”两个字。
“那是你太爷爷刻的,”爷爷的声音低了些,“他说每年开春耕第一犁时,摸着这俩字,就觉得地里准能长出好庄稼。”
傍晚时,爹扛着锄头回来,看见木犁,放下锄头就去擦犁杆,动作和爷爷一模一样。“明儿去给菜园翻土,用这犁正好,深浅能自己把握,不像机器,没轻没重的。”
小虎看着爹转动犁轴,听着那“咯吱”声混着远处的鸡鸣,忽然觉得这旧木犁像位沉默的老人,守着院子,也守着一辈辈人对土地的念想。它身上的锈迹、豁口、刻字,都是日子留下的印记,磨不掉,也忘不掉。
夜色渐浓,木犁还立在墙角,月光顺着犁头的豁口溜进去,照亮了里面积着的细土。小虎想,明天它又要去地里干活了,带着那些旧故事,在新翻的泥土里,接着写下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