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的风带着麦香掠过,我拎着竹筐跟在爹身后,筐里晃悠着刚摘的野草莓,红得透亮,沾着的草屑还没来得及拂掉。爹在前头走,脚步声踏在泥地上“咚咚”响,每一步都踩得实诚。
“爹,你看这草莓红不红?”我踮脚把筐举到他眼前,几颗熟透的草莓从筐沿滚出来,掉在田埂上,立刻被蚂蚁围了个圈。
爹低头瞥了一眼,伸手捏起一颗塞进嘴里,眉头松了松:“酸中带甜,像你王伯家的杏子。”他忽然停步,指着远处的杂树丛,“那边有野蔷薇,摘几朵放筐里,能驱虫。”
我刚跑过去,就见王伯背着药箱从旁边的田埂走过,药箱上的铜锁晃悠悠的。“小囡,别碰那蔷薇刺,扎手。”他扬声喊,“我刚给西边的牛治完病,顺路采了把艾草,放你筐里,比蔷薇管用。”说着就把一把带着露水的艾草塞进我筐里,艾草的清香瞬间压过了草莓的甜。
“王伯,你药箱里装的啥呀?鼓鼓囊囊的。”我瞅着药箱上的锁挺新。
“还能是啥,给牲口治伤的药膏,还有点给人备的清凉油。”王伯拍了拍药箱,“你娘前儿说头晕,我顺路去镇上买的,等会儿给你家送去。”
筐里的草莓被艾草压得晃了晃,我赶紧护着:“别把草莓压坏了!”
“这丫头,护食得很。”王伯笑了,“回头让你爹给你种半亩草莓,比这野的甜十倍。”
爹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手里攥着几朵野蔷薇,刺被他仔细掐掉了,花瓣上还沾着泥点:“种啥半亩,要种就种一亩。”他把蔷薇插进筐里,艾草和草莓的香气混着蔷薇的淡香,在筐里撞出一股特别的味。
我低头看筐里,野草莓红得像小灯笼,艾草绿得发亮,蔷薇粉白相间,还有刚才掉进去的几颗野山楂,酸溜溜的。这筐里哪是野趣,分明是田埂上的日子,杂七杂八,却满当当的,比城里的花束实在多了。
“走了,回家让你娘把草莓拌点糖,”爹拎起筐沿,“再让你娘用艾草煮锅水,给你泡泡脚,免得晚上蚊子咬。”
筐沿的草屑蹭在我手上,有点痒,我赶紧跟上爹的脚步,筐里的野蔷薇晃了晃,像是在点头应和。田埂上的脚印又多了几串,混着泥土和草香,扎实得很。
太阳渐渐西沉,天边染成了橙红色,像是被熟透的柿子汁洇了似的。我和爹扛着锄头往家走,脚下的田埂被踩得软软的,带着股泥土的湿气。
路过村口的老井时,王伯正坐在井沿上抽烟,烟锅里的火星一明一暗,映着他脸上的皱纹。“今儿个的地锄得差不多了,明儿再撒点肥,麦子能长得更壮。”他吐出一口烟,指了指不远处的麦地。
爹应了一声,把锄头靠在井边,舀了瓢水喝,“嗯,这几天天儿好,肥下去得快。”
我趴在井沿上,看着井水映着天空和树影,有只小虫子在水面上划着圈。“爹,晚上有青蛙叫,是不是要下雨了?”我记得以前奶奶说过,青蛙叫得欢,雨水就快来。
爹还没说话,王伯就笑了,“小囡,青蛙叫不一定是要下雨,也可能是天热,出来纳凉呢。”他磕了磕烟锅,“不过这井水倒是有点涨,说不定真有雨。”
正说着,远处的麦地里传来一阵蛙鸣声,此起彼伏的,像是在开音乐会。我兴奋地跑过去,想看看有没有绿色的小青蛙跳出来。
“小心别摔着!”爹在后面喊。
麦地里的麦子已经没过了我的小腿,我猫着腰找了半天,只看到几只七星瓢虫趴在麦叶上,没见着青蛙。倒是脚边的草丛里,有个小土坑,积了点雨水,泛着微光。
“别找了,青蛙机灵得很,早躲起来了。”爹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个手电筒,“走,回家吃饭,你娘该等急了。”
我们刚走到家门口,就闻到了锅里炖豆角的香味。娘在灶间忙活着,灶膛里的火映得她脸红红的。“今儿咋回来这么晚?”她端着一碗玉米粥出来,放在桌上。
“和王伯聊了会儿天。”爹把锄头靠在墙边,洗了把手,“地里的活儿差不多了,就等老天爷给点雨,麦子肯定能丰收。”
我坐在小板凳上,夹了一筷子豆角,烫得直吹气。“娘,晚上青蛙叫得可大声了,王伯说井水都涨了,是不是要下雨呀?”
娘笑了,“下不下雨都好,下雨麦子长得好,不下雨咱也能去井里打水浇地。”她盛了一碗粥递给爹,“快吃吧,吃完早点睡,明儿还得去镇上买点盐。”
饭吃到一半,外面的蛙鸣声更响了,像是要把整个村子都吵醒。我听着蛙声,想着要是明天下雨,就能在院子里踩水玩了,心里美滋滋的。
这夏夜的蛙鸣,就像村子里的老歌谣,年年唱着,岁岁伴着我们的日子,平平淡淡,却又透着股踏实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