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夜的号角声渐远,萧无衍手中的剑刃映着烛火,将那句“三碗清瘴散”的童谣余音斩作细碎火星。
他屈指弹开剑上残灰,忽闻帐外马蹄声急——是秦九派来的传信兵。
“京城急报。”玄甲卫单膝跪地,将染着晨露的密函捧过头顶。
萧无衍展开信笺的瞬间,眉峰微挑。
太医院院正的弹劾折子墨迹未干,“蛊惑民心”四字被朱笔圈得发红,倒是赵德昭在朝会上的反问被誊得工整:“若此方真无效,为何六州疫区皆已受控?
若有效,又岂能因出身而弃用?“
“好个赵老匹夫。”他低笑一声,指节摩挲着兵符上的螭纹。
帐外传来亲兵换岗的脚步声,他将密函投入炭盆,看“苏锦言”三字在火中蜷成灰蝶——这名字,终究要烧穿那些老臣的冠冕了。
与此同时,京城西市的济世庐静室里,檀香正被穿堂风搅得打转。
苏锦言倚着花梨木案,指尖抚过案上那册《疫症百案辑要》,墨迹未干的纸页泛着清苦的墨香。
门外传来杜仲的脚步声,她抬眼时,正见那青年医者掀帘而入,腰间的蓝花玉坠撞在门框上,叮当作响。
“姑娘。”杜仲抱拳,额角前日与刺客搏斗的伤痕还泛着淡红,“您召我?”
苏锦言将抄本推过去,封皮上“疫症百案辑要”六个小楷力透纸背:“这是我整理的时疫诊治之法,含风寒转毒、赤面瘟、烂喉痧等十余症。
你带千医使分批去北地,以蓝花堂为据点,秘密培训村医。“
杜仲手指微颤,翻开内页,见每案下都附着口诀:“寒毒相搏先温脾,姜桂附子莫迟疑......”他喉结动了动:“可一旦被官府发现......”
“那就让他们抓。”苏锦言的声音像碎冰撞在瓷盏里,“抓一个,传十个;杀一个,醒百个。
你当那些百姓为何传‘三碗清瘴散’?
不是因为我苏锦言,是因为他们尝过被救的滋味——这滋味,比刀枪更扎心。“
杜仲突然跪了下去,蓝花玉坠磕在青砖上:“姑娘放心,我等这条命,早系在医道上了。”
苏锦言伸手虚扶,目光掠过窗外飘起的蓝旗——那是千医使出发的暗号。
她指尖抵着案角,想起前世疫区里,百姓跪在太医院门前求药,却被差役用鞭子抽散的模样。“去罢。”她轻声道,“把医道,种进泥土里。”
三日后,北地庆安县城门处,陈县令的惊堂木拍得震天响:“封锁城门!
流民一概不许进,染病的拖去乱葬岗!“他话音未落,人群里突然挤进来个穿青布衫的年轻医者,腰间蓝花玉坠在日头下晃得人眼晕。
“且慢!”青年拔高声音,“这不是普通风寒,是寒毒相搏!”他从药箱里取出麻黄、桂枝,“按《疫症百案辑要》里的方子,温脾散寒,三剂可愈!”
陈县令拍案:“哪来的野大夫?”
“我是千医盟蓝花使。”青年将抄本举过头顶,“这里有治症口诀:‘寒毒相搏先温脾,姜桂附子莫迟疑;三碗热汤灌下去,毒火退尽人自安’!”
围观百姓交头接耳,有个抱孩子的妇人挤出来:“我男人前日也这样,喝了这位大夫的药,今早能下地了!”
陈县令的脸青了又白。
三日后,当他看着十七个原本要被拖去乱葬岗的病人排着队来领药,耳中满是“蓝花医”“疫症百案”的议论,终于颤抖着摸出官印——在城门告示上,添了一行小字:“准蓝花医入县施药”。
这消息随着商队的驼铃传到京城时,正是太子在东暖阁摔茶盏的时刻。“反了!”他踢翻脚边的锦凳,“一个庶女,一个江湖医盟,也敢骑到天家头上?”他抓起案上弹劾折子,“即刻呈给父皇!”
“殿下且慢。”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赵德昭扶着门框进来,腰间的金鱼袋撞得叮当响,“老臣刚从御书房来,陛下说这折子...他要亲自看。”
太子瞳孔微缩:“赵大人这是?”
“老臣只是觉得。”赵德昭从袖中抽出一卷密报,展开时露出密密麻麻的数字,“近三月,千医盟救了八千三百一十七人。
其中七成,是太医院说’没治了‘的。“他望着太子发青的脸,”殿下可知,昨日老臣路过西市,听见卖糖葫芦的小儿都在唱:’天家药,冷如霜;蓝花医,热过汤‘?“
太子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望着赵德昭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廊下,突然抓起案上的狼毫,在“苏氏妖女”四个字上重重画了个叉——这把火,不能再等了。
是夜,济世庐阁楼。
苏锦言凭栏而立,楼下星火点点——那是各地信使点燃的蓝焰灯,每一盏都代表一路医道种子即将启程。
秦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太子调了暗卫,目标是您。”
她没有回头,只是盯着一盏蓝焰灯飘向北方:“他早该急了。”
“需要末将增派护卫?”
“不必。”苏锦言转身,烛火在她眼底跳动,“去告诉杜仲,明日发布《百草图谱》第二卷,标题就叫《你们想烧的,正是我们播下的》。”她提起笔,在新拟的《千医盟训》末尾添了一句:“凡我同道,生死共契,不畏权,不避祸。”
墨迹未干,窗外忽有夜枭掠过。
秦九手按剑柄,却见苏锦言将盟训卷好,系上蓝丝绦:“他们要的是我的命。”她笑了,“可他们不知道,我给的,是天下人的希望。”
远处,太子的东宫还亮着灯。
有人影在窗纸上晃动,隐约传来“清君侧”“苏氏妖女”的低语——一场风暴,正顺着夜雾,向京城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