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密室的烛火被穿堂风卷得忽明忽暗。
太子攥着茶盏的指节泛白,盯着下方跪坐的三人——南疆巫祝首领乌桑、太医院少卿周承礼,还有手握十万边军的定北藩王萧承煜。
“苏妖女的千医盟已渗进十七州。”萧承煜捻着络腮胡冷笑,“再拖三个月,百姓只知蓝花医,不知天家。”
“本殿要的是‘清君侧’的由头!”太子将茶盏重重一磕,“巫祝说她用蛊术惑众,周少卿说她用药杀人,到底哪个更管用?”
乌桑霍然起身,青铜铃铛在腕间炸响:“南疆蛊毒最能挑动圣心忌讳!
臣可在她药里下引蛊粉,届时让三个病人暴毙,仵作一验——“
“荒唐!”周承礼啪地推开案几,茶盏滚落在地,“太医院才是医案权威!
臣有二十份’苏氏药方致死‘的伪病历,只要买通几个死者家属上告,刑部必查!“
萧承煜突然笑出声,靴底碾过破碎的瓷片:“两位吵得倒欢,可本王要的是——”他目光扫过三人,“事成之后,谁掌太医院?
谁管南疆贡税?“
密室里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太子额头青筋直跳,刚要拍案,门外突然传来细碎脚步声。
“殿下,秦统领求见。”
太子猛地扯过锦袍盖住案上的密信,沉声道:“说本殿歇下了。”
“是。”脚步声渐远,密室里却多了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同一时刻,济世庐顶楼。
苏锦言将最后一页《千医盟训》吹干,蓝丝绦系得格外紧实。
楼下传来秦九压低的嗓音:“暗桩传回消息,太子今夜在东宫密会藩王、巫祝和周少卿,两派为定罪由头吵翻了。”
她指尖摩挲着丝绦上的蓝花暗纹,眼尾微挑:“急什么?
他们吵得越凶,破绽越多。“
“那您让杜仲选的三个医徒......”
“明早送到京郊医塾。”苏锦言转身看向案头三封荐书,最上面一封的墨迹还未干透,“张二牛是被太医院逐出师门的药童,李巧娘是被旧医家抢了药方的村医,王大胆......”她轻笑一声,“是五年前被周少卿诬陷‘误诊’,差点被沉塘的学徒。”
秦九瞳孔微缩:“您是要拿他们当......”
“当火种。”苏锦言将三封荐书收进檀木匣,“旧医家视医道为私产,最见不得泥腿子爬上来。
周少卿要是还想保住太医院的体面,必定要跳脚。“
果然,三日后的朝会上,周少卿的弹劾折子拍在御案上,震得茶盏直晃:“启禀陛下!
苏锦言私设医塾,将市井草民封为’副使‘,此乃乱了医家尊卑!“
赵德昭扶着象牙笏板出列,声如洪钟:“周大人可知,那三个’草民‘中,张二牛曾用野菊花治好了二十个痘症患儿?
李巧娘的接生方让十里八乡的产妇死亡率降了三成?“他从袖中抽出一叠状纸,”老臣还收到二十八个村庄的联名信,说’苏副使们‘比太医院的老爷们更懂百姓的病。“
皇帝捏着折子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下泛红的周少卿,刚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喧哗。
“陛下!草民要为苏姑娘鸣冤!”
二十多个妇人扶着一位白发稳婆跪进殿来,为首的妇人举着本泛黄的笔记:“这是五年前苏姑娘写的《产育要诀》!
当年周大人为讨好武安侯夫人,硬要稳婆用他的‘保子方’,结果夫人血崩而亡。
要不是苏姑娘连夜送来她抄的《济生汤》,草民的孩子早没了!“
稳婆抖着双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泛黄的指印文书:“这是当年在场的三个稳婆画的押!
周大人改了苏姑娘的方子,还逼我们说是她误诊!“
殿内霎时炸开议论。
周少卿面如死灰,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铜鹤香炉。
“够了!”皇帝拍案而起,目光扫过缩成一团的周少卿,又落在赵德昭手中的《医讼司设立议案》上,“准了。”
消息传到东宫时,太子正将茶盏砸向周少卿的脸:“废物!
连个稳婆都摆不平?“
“是乌桑那老东西!”周少卿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尖叫,“他派人烧了我藏伪病历的库房!
说什么’医案栽赃不如蛊毒直接‘!“
“放肆!”乌桑的青铜铃铛震得人耳膜发疼,“分明是你私吞了买通死者家属的银子!”
“你——”周少卿抄起案上的镇纸砸过去,乌桑一闪身,镇纸撞在萧承煜腰间的玉佩上,“咔嚓”碎成两半。
萧承煜猛地抽出腰间短刀,寒光映得众人倒吸冷气:“本王的玉是先帝赐的!”
密室里刀光剑影,骂声震天。
角落里,伪装成药材贩子的暗卫摸了摸袖中的录音竹简,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三日后,醉仙楼的茶客们听着新出的评话拍案叫绝:“您猜怎么着?
那巫祝说医官造假,医官说巫祝烧房,末了还动刀子——“说书人一拍醒木,”两伙骗子抢锅吃,倒把锅底烧穿喽!“
百姓哄笑间,苏锦言正坐在济世庐看秦九呈来的录音竹简。
她指尖轻点竹片,眼尾微挑:“再让说书人加两句,‘骂苏娘子是妖女的,自己才是吃人血馒头的鬼’。”
“是。”秦九刚要退下,杜仲抱着个木匣匆匆进来:“姑娘,有个自称旧党文书吏的人投诚,说有太子与藩王的誓书和账册。”
木匣打开,丝帛上的血印还泛着暗褐,账册里的数字触目惊心。
秦九按剑皱眉:“末将怀疑是陷阱。”
“放他走。”苏锦言将账册翻到某一页,用朱笔圈出“购毒药三十斤,用于污名苏氏”,“但让他‘不小心’把这页落在醉仙楼。”
次日清晨,东市的旗杆上贴满了那张账单的抄本。
卖糖葫芦的小儿举着糖串唱:“太子买毒要害人,反把自己底裤扒!”
此时,北境军营中,萧无衍擦拭着玄铁长剑的手一顿。
帐外传来亲卫的禀报:“王爷,京城传来新话本,说苏姑娘不动刀,敌人自己割了喉咙。”
他低笑一声,剑刃映出眼底的赞许:“她从来不用刀,可刀刀都割在别人命门上。”
夜风卷着东市的喧哗穿堂而过,苏锦言望着案头新送的《医讼司章程》,指尖落在“查贪医”三字上。
窗外,更漏轻响,隐约能听见巡城兵丁的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没人注意到,城南的旧医馆后巷里,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往墙根堆柴。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太子说了,只要烧了千医盟的药库,就能坐实苏妖女纵火烧证......”
话音未落,巷口突然亮起灯笼。
巡城卫的火把映出秦九冷硬的面容:“各位这是?”
几个身影僵在原地,柴堆里露出半截带毒的药包——一场更大的火,正顺着这星点火星,在黑夜里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