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观坐落在城郊的半山腰,青灰色的山门隐在苍翠的松林里。这里香火不算鼎盛,却因远离尘嚣,倒成了京中贵妇避世的去处——听说去年礼部尚书的夫人就在此小住三月,说是能\"洗去一身俗尘\"。
沈清歌坐着沈府最旧的那辆马车,车轴吱呀作响。这是王氏特意安排的,说是\"上山路陡,旧车稳当\",可春桃在车帘缝隙里看见,沈清瑶去城外庄子游玩时,坐的都是新制的乌木马车。
车板颠簸得厉害,春桃将个厚棉垫塞到她腰后\"小姐,垫着这个。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沈清歌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银簪。簪头的半朵梨花被十年光阴磨得光滑,却仍比车壁的木纹更让她心安。
她想起昨夜整理母亲医案时,在夹层里发现的字条,是外祖父的笔迹:\"清虚观药圃,有寒水石。\" 寒水石。母亲医案里反复提及的药材,性寒,可入药,亦可制炸药。
马车到山脚下时,日头已过晌午。阳光透过松针洒在青石板上,碎成点点金斑。沈清歌裹紧春桃递来的薄披风,抬头望向蜿蜒的石阶——石阶两旁长满了深绿色的青苔,湿漉漉的像刚泼过水,显然许久没人打理。
\"这样冷清的道观,\"春桃扶着她下车,声音压得极低,\"夫人当年怎么会找到这里?\"
沈清歌没说话,只是踏上第一级石阶。青苔湿滑,她走得极慢。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越是冷清的地方,越藏着不可告人的真相。\"
沿着石阶往上走,风里渐渐多了草木的清气,混着淡淡的药香。快到关门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撞进耳朵。 只见个穿着灰布道袍的老道士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个青石药杵,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捣着石臼里的草药。他的皱纹深得像刀刻,花白的胡须上沾着些药末,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盯着石阶上的来人。
\"道长。\"沈清歌走上前,福了福身,披风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些微尘。
老道士抬起头,药杵停在半空。他看了沈清歌一眼,目光在她发间的银簪上顿了顿,又低下头继续捣药,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女施主是来求签的?\"
\"是,想为亡母求一支平安签。\"沈清歌的声音很轻,风卷着松针落在她脚边。
老道士没说话,只是指了指观门内的香案。香案上的铜炉积着层薄灰,插着三支快燃尽的香,青烟袅袅地往房梁上飘。春桃忙着去点香,沈清歌则站在一旁,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院子。 院子角落里堆着些晒干的草药,用麻绳捆成整齐的小束。其中一堆灰扑扑的石块看着有些眼熟,棱角分明,泛着冷白色的光——正是母亲医案里画过的寒水石!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指尖猛地攥紧了披风的系带,指节泛白。
\"女施主的母亲,是十年前没的?\" 老道士忽然开口,药杵在石臼里发出\"咚\"的一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沈清歌心头一紧,面上却依旧平静,仿佛只是随口应答:\"道长怎么知道?\"
老道士笑了笑,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药杵在石臼里转了个圈:“十年前这个时候,有位夫人来求签。她穿素色衣裳,手里还捻着串菩提子,说身子总不好,想问问吉凶。\"
是王氏! 沈清歌的指尖冰凉,像刚摸过院子里的寒水石。
她强压着喉咙口的发紧,声音带着刻意的平稳:\"道长还记得她?\" \"记得。\"老道士点点头,从石臼旁拿起一株晒干的草药,他将药递到沈清歌面前,\"
她当时就站在你这个位置,指着这'牵机草'问我,若是少量混入汤药,能不能让人看着像风寒病逝。\"
\"牵机草\"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沈清歌耳边炸开! 她在母亲医案的最后一页见过这个名字,旁边用朱砂画着个小小的骷髅头——这是一种极阴毒的慢性毒药,服下后不会立刻发作,只会让人日渐体寒、心悸,最后在看似\"病入膏肓\"中死去,死状与风寒无异!母亲医案里记载的\"体寒加剧夜咳不止\",竟全是牵机引的症状!
\"您怎么回答的?\"沈清歌的声音发颤。
老道士叹了口气,将牵机草扔回石臼,药杵重重落下,将草茎碾得粉碎:\"我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这药阴损,用不得。\"他顿了顿,目光忽然变得锐利,\"后来没过多久,就听说沈府的林夫人没了,死因为风寒。\"
轰—— 沈清歌踉跄着后退半步,扶住身后的香案才站稳。香案上的铜炉被撞得摇晃,灰烬簌簌落在她的披风上。 果然啊,母亲不是病死的,是被王氏用牵机引一点点毒死的!那些看似寻常的\"安神汤补药\",竟是穿肠的毒药!
\"多谢道长。\"沈清歌深深鞠了一躬。她转身就要走,指尖却抖得连披风的系带都系不上。
\"女施主留步。\"老道士叫住她,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的纸包,油纸泛黄,边角还沾着些褐色的药渍,\"这是'暖玉散',用向阳坡的艾草和松针制成,能驱体寒。\"
沈清歌接过纸包,指尖触到纸包的温度,心里又是一暖又是一寒。暖的是这素昧平生的善意,寒的是那藏在温柔假象下的杀机。她再次福身,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多谢道长。\"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走,春桃扶着她,看见自家小姐的眼泪砸在青石板上,与露水混在一起,很快就消失不见——就像母亲那十年的隐忍,差点被时光彻底掩埋。
马车往回走时,沈清歌一直闭着眼,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纸包。暖玉散的药香混着山间的草木气,飘进鼻腔,让她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 证据越来越清晰了。
母亲医案里的\"体寒\"记载,老道士口中的\"牵机引\"……所有的线索都像藤蔓,紧紧缠绕着王氏,勒得越来越紧。 十年前的真相,终于要被她挖出来了。
回到沈府时,天已经黑透了。刚进晚晴院的院门,就见王氏身边的大丫鬟守在石榴树下,手里提着个食盒,见她回来,嘴角撇出个僵硬的弧度:\"大小姐可算回来了,夫人让您去正厅一趟,说是有要事。\"
沈清歌的目光扫过食盒——食盒的缝隙里透出淡淡的药味,不是平日里的参汤,倒像是……牵机草的苦涩。 她心里冷笑。
刚从清虚观回来,王氏就找她,是收到消息了?还是又想耍什么花样?
\"知道了。\"沈清歌的声音平静,\"替我回母亲,容我换件衣裳就去。\" 转身的刹那,她将袖中的银簪攥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