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开叶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最终拨通了一个尘封在通讯录深处、标注着“李明泽”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打在寂静的夜里。
几秒钟后,电话被接通,一个温和清朗、带着些许慵懒笑意的声音传来,穿越了遥远的距离:“叶子?这大半夜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河阳的天,终于让你熬塌了?”
听到这熟悉又带着戏谑的称呼,郑开叶紧绷的心弦莫名松动了一丝,一股暖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喉头,他清了清发紧的嗓子,声音带着连日鏖战的沙哑。
“明泽,废话少说,基金会……有没有定向支持贫困山区重大基础民生工程的项目?或者……顶尖的岩溶地质灾害防治技术资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李明泽的声音变得认真起来,那份玩世不恭瞬间褪去。
“鹰嘴岩?我在网上扫到过几眼,地质条件被形容得跟地狱之门似的,怎么,真卡在鬼门关上了?缺多少?”
“钱和技术,都缺。”
郑开叶言简意赅,手指无意识地用力,那枚坚硬的核桃硌着掌心。
“钱是天文数字,技术……是要能啃下F7断层和上面那个随时可能塌下来的灾难。”
又是短暂的沉默,郑开叶几乎能想象到李明泽在电话那头微微蹙眉、手指轻敲桌面的样子。
然后,那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力量。
“知道了,钱的事,基金会‘点亮群山’计划可以紧急拆解一部分,不够的,我私人先垫上。技术……”他顿了顿,“等我消息。天亮之前,给你个准信。”
没有多余的承诺,没有慷慨激昂的保证,只有“知道了”三个字和一句“天亮之前”,这恰恰是李明泽的风格,也是郑开叶此刻最需要的定心丸。
“明泽,谢了。”郑开叶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只化作这最朴素的三个字。
“少来这套,”李明泽轻笑一声,带着熟悉的调侃,“留着你的力气去搬山吧。等我的信儿。”
电话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郑开叶缓缓放下手机,掌心的核桃已被体温焐得温热。他走到窗边,窗外,城市的灯火在雨夜中执着地亮着。
他拿起电话,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有力,却多了一份破釜沉舟的决绝。
“杨宇,通知下去,明天上午八点,召开鹰嘴岩隧道工程紧急调度会。所有相关单位负责人,包括……省里来的专家,一个都不许缺席!告诉他们,河阳,没有退路!鹰嘴岩,必须打通!”
三天后,北山鹰嘴岩工地。
暴雨初歇,但阴沉的天空依旧低垂,湿冷的山风裹挟着浓重的泥腥味和柴油废气,在巨大的施工平台上盘旋。
几架重型直升机巨大的旋翼搅动着潮湿的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缓缓降落在被临时清空的场地上。
舱门打开,率先跳下的是一队穿着深蓝色工装、神情精干的技术人员,他们动作迅捷地开始协助卸下机舱内各种包裹严密的精密仪器。
随后,一位穿着考究驼色羊绒大衣、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子在助手陪同下步下舷梯。他面容儒雅,鬓角微霜,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而锐利,缓缓扫过眼前这片如同巨大伤疤的工地和远处沉默狰狞的山体。他正是李明泽基金会紧急协调来的王牌——国内岩溶工程泰斗,工程院院士,秦岳明。
紧随其后的,是一位约莫五十岁、身材敦实的外国专家,他穿着沾了些许油污的卡其色野外工作服,灰白的头发有些蓬乱,脸上带着长途飞行的疲惫,但那双深陷的蓝眼睛却异常明亮,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周围的地质环境和施工痕迹。
他是李明泽动用私人关系,从国外专机请来的岩溶隧道与地下水治理权威,汉斯·穆勒教授。
“秦院士!穆勒教授!一路辛苦!”
早已等候在停机坪旁的梁鸿飞立刻迎了上去,他脸色依旧苍白,大病初愈的虚弱感挥之不去,但腰背挺得笔直,眼神里燃烧着灼热的光,他紧紧握住秦岳明的手,又向穆勒教授郑重地点头致意。
“梁市长,身体要紧。”秦院士的声音温和而沉稳,目光落在梁鸿飞脸上,带着关切,“情况简报我们都在飞机上看过了,事不宜迟,直接去现场。”他的话语简洁有力,没有丝毫寒暄。
穆勒教授则直接用带着浓重德语口音的英语问道:“透水点?F7?还有那个‘大泡泡’(溶腔)?带路,梁先生!”
一行人脚步不停,直奔事故核心区域,巨大的三号支洞口,泥浆虽已清理大半,但洞壁和地面依旧残留着浑浊的水渍和冲刷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和淡淡的铁锈味。
渗水点仍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浑浊的水流。秦院士和穆勒教授立刻蹲下身,一个用手捻起岩壁上渗出的泥水仔细嗅闻、观察,另一个则拿出强光手电,近乎匍匐地贴近湿漉漉的岩壁,仔细查看着岩石的裂隙、走向和细微的蚀变痕迹,手指在冰冷的岩面上缓缓摩挲,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
他们的助手则迅速架设起便携式地质雷达和微震监测设备,屏幕上瞬间跳动着密集的数据流。
指挥部临时腾出的会议板房里,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混凝土,巨大的地质剖面图铺满了整面墙,F7断层破碎带和上方那个如同恶魔之眼的巨大溶腔被刺目的红线圈出。
省里专家组的几位保守派成员脸色难看地坐在一旁,为首的王教授嘴唇紧抿,眼神里充满了疑虑。
秦院士站在图前,用激光笔精准地点着F7断层的核心区域。
“综合现场渗水水质、岩样显微分析及我们带来的高频地质雷达扫描结果,F7断层带的破碎程度和导水通道的复杂性,确实远超预期,但并非无解。”
他声音沉稳,带着强大的说服力。
“关键在于精准的‘点穴’止水和高强度的柔性支护体系。”
“点穴?”一位省里专家忍不住质疑,“这么大的水压和破碎带,常规注浆根本无效!浆液会被冲得无影无踪!”
“常规无效,就用非常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