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勒教授操着口音浓重的英语,接过助手递来的平板电脑,调出一组复杂的动态模拟图。
屏幕上,不同颜色的流体在断层带的三维模型中精准地流动、交汇、凝固。“凝胶基速凝复合材料!低温!高压脉冲注入!”他指着模拟图中几个被精确标注的“穴位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像打针!精准!快速封闭主要导水通道!然后,”他手指猛地一划,指向断层上方区域,“大范围,中压,缓释型膨胀浆液!像……像发面团!慢慢填满缝隙!挤压!加固!”他的动作配合着语言,带着一种德国工程师特有的精确和力量感。
秦院士点头补充:“配合穆勒教授的技术,我们还需要在关键区域构建‘钢骨混凝土+柔性缓冲层’的复合支护体系,就像给血管破裂的病人,先精准止血,再植入高强度支架,最后包裹缓冲护垫,三重保险。”
“那溶腔呢?”梁鸿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锁住那个巨大的红色轮廓,“上面的应力异常……”
秦院士的激光笔稳稳地指向溶腔区域,眉头微蹙:“这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物探显示其内部结构极不稳定,存在多个未知的联通腔室和薄弱隔板,我们的方案是,‘先探后固,化整为零’。”
他调出新的模拟图。
“第一步,利用微型钻探机器人配合高精度三维激光扫描,彻底摸清它的‘五脏六腑’!绘制最精细的‘溶腔地图’!第二步,分区、分阶段进行填充加固。对大型空腔,采用轻质高强泡沫混凝土回填;对结构薄弱、可能塌陷的隔板区域,则植入微型锚索群进行‘缝合’加固,就像给破碎的瓷器打上密密麻麻的金缮钉!最后,在整个溶腔底部与隧道拱顶之间,构建一层高强度的‘缓冲隔离层’,最大程度吸收和分散未来隧道掘进带来的扰动应力。”
“这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还有……天文数字的资金投入!”
王教授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干涩。
“而且风险依然巨大!扫描、加固过程中,任何一点扰动都可能提前引发塌陷!这等于是在悬空的巨石下跳舞!”
会议室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一直沉默的郑开叶。
郑开叶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地质图前,他的身影在图纸上投下坚定的轮廓,手指轻轻拂过北山县的位置,仿佛能触摸到石坳子村冰冷的土坯墙和李小花那双渴望的眼睛。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压过所有质疑的千钧之力,清晰地回荡在板房里:
“时间,我们争分夺秒去抢!资金,”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秦院士和穆勒教授,带着不言而喻的感激与托付,“已经有着落!基金会‘点亮群山’计划和明泽的私人支持,首批一点五个亿,三天内到账!后续追加,确保工程需要!”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直视王教授和所有面露犹疑的人。
“至于风险?北山的孩子爬悬崖上学,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这风险,谁替他们评估过?赵老栓摔断腿躺在炕上等死,这风险,谁替他扛过?现在,秦院士、穆勒教授带来了啃下硬骨头的方案,带来了希望!我们有什么理由退缩?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瞻前顾后?!”
他深吸一口气,手重重拍在地图上鹰嘴岩的位置,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技术风险,交给秦院士、穆勒教授和所有一线工程师!他们才是专业的‘舞者’!政治风险、责任风险,我郑开叶,和整个河阳班子,一力承担!隧道掘进,按新方案,一刻也不许停!溶腔探查加固,同步启动!鹰嘴岩,必须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打通!这是命令,也是河阳北部一百七十万乡亲活命的唯一通道!”
掷地有声!斩钉截铁!没有退路,唯有向前!
数月后,鹰嘴岩隧道深处。
震耳欲聋的轰鸣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巨大的盾构机如同钢铁巨兽,在探照灯惨白的光柱下,正用它布满合金刀齿的狰狞“口器”,一寸寸、一尺尺地向前啃噬着F7断层带那破碎不堪的岩体。
刀盘旋转带起的狂风卷起弥漫的粉尘,混合着冷却水雾和岩石被碾碎的特有焦糊味,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浑浊。
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监控室内,梁鸿飞、秦院士、穆勒教授以及所有核心技术人员都屏息凝神,目光死死锁住前方几块巨大的屏幕。屏幕上跳动着密集而关键的数据流:盾构机推力、扭矩、刀盘温度、前方岩体应力变化、微型传感器传回的断层核心区注浆体压力……每一个微小的波动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鹰嘴岩隧道深处,时间仿佛被盾构机狂暴的旋转绞成了碎片,震耳欲聋的轰鸣是这里唯一的语言,永无止境。
惨白的探照灯光柱刺破弥漫的粉尘与水雾,勉强勾勒出盾构机那布满合金刀齿的狰狞“口器”——它正以令人心悸的顽强,一寸寸、一尺尺地向前啃噬着F7断层带破碎不堪的岩体。每一次刀盘沉重地碾过,都伴随着岩石被撕裂的刺耳尖叫和钢铁不堪重负的低沉呻吟。
浑浊的气流裹挟着岩石粉末、冷却水雾和一种焦糊的死亡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监控室内,空气凝固得如同浇筑的混凝土,巨大的屏幕上,代表着盾构机推力、扭矩、前方岩体应力、断层核心区注浆体压力的数据流疯狂跳动,变幻着刺目的色彩。每一次微小的异常波动,都像冰冷的针尖,狠狠扎在梁鸿飞紧绷的神经上。
他瘦削的身体裹在宽大的工装里,显得愈发单薄,脸色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火焰,死死锁住前方那不断延伸的幽深孔洞。
秦岳明院士眉头紧锁,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快速扫过密集的参数,指尖无意识地在控制台上敲击着复杂的节奏。
汉斯·穆勒教授则抱着手臂,灰蓝色的眼珠一瞬不瞬,仿佛要将屏幕穿透,用意志稳住那钢铁巨兽的前行。汗水无声地浸透了众人的后背。
“扭矩异常!F7核心区,刀盘负载陡增百分之十五!”监测员嘶哑的声音像绷紧的弦突然断裂,带着绝望的颤音穿透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