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钟声仿佛敲在心上,包间的门被“哐”地一声推开,带着外面的寒气。
“叶子!哈哈哈!哥哥我来啦!路上堵成狗!这破导航差点把我导沟里去!”
王褚人未到声先至,依旧是那副风风火火、热情洋溢的样子。
他裹着一件厚实的皮夹克,脸上被寒风吹得通红,手里宝贝似的抱着一个古朴的木盒,里面显然是他说的那瓶三十年茅台。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服务生,端着几碟精致的下酒凉菜。
“胖子,不急。”郑开叶站起身,脸上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但眼神深处的凝重却无法完全掩饰。
王褚大大咧咧地把酒盒放在桌上,挥手让服务生出去并关好门,他一边脱外套一边嚷嚷。
“快快快,叶子,开酒!今天必须好好给你饯行!你是不知道,你在花都搞那‘百日攻坚’,兄弟我在海市替你守着君晗这摊子,也是提心吊胆……哎?你脸色怎么有点白?海市水土不服了?”
他终于注意到郑开叶异乎寻常的沉默和略显苍白的脸色。
郑开叶没有去碰那瓶价值不菲的茅台。他走到王褚身边,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平板电脑,轻轻推到了王褚面前,屏幕亮着,那几份精心挑选的证据,如同冰冷的刀锋,直刺王褚的眼底。
王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冻住的水泥。
他疑惑地看了看郑开叶,又低头看向屏幕。
起初是茫然,当看清那些供应商名字、那些刺眼的消费数字、尤其是王海涛那张在“云顶”门口趾高气扬、与“鬣狗”们勾肩搭背的照片时,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灰败。
“这……这他妈是啥?叶子?你……你查海涛?”
王褚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明显的颤抖。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你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举报?谁他妈在背后阴我表弟?还是……还是冲着我王褚来的?”他下意识地拔高了音量,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又像是在质问郑开叶。
“胖子,”郑开叶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平静力量,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王褚心上,“这不是信不信举报的问题,这是证据,具名举报,财务账目异常,资金流向追踪,奢侈消费记录,关联人员调查……一条条,一件件,环环相扣,指向明确,王海涛,利用你给他的位置,打着你的旗号,在啃噬君晗的根基!索贿,吃回扣,勾结不良供应商,虚抬成本,损害集团利益,败坏君晗声誉!”
郑开叶指着屏幕上王海涛那张嚣张的照片,指尖几乎要点在屏幕上。
“你看看他的样子!胖子!这是你当年跟我拍胸脯说‘人老实本分,就想踏踏实实学点东西’的那个表弟吗?这才半年!他就敢在‘云顶’一掷千金!就敢开着跑车招摇过市!他哪来的钱?他配吗?他是在用君晗的血,染红他自己的顶子!是在用你王褚十几年来在君晗、在兄弟们心中积攒的信誉,给他铺路搭桥、挡风遮雨!”
王褚像是被郑开叶的话狠狠抽了一鞭子,身体猛地一晃,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双手撑在膝盖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低着头,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包间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王褚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竹叶沙沙声。
“不……不可能……海涛他……”王褚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绝望地挣扎,他猛地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像一头受伤的困兽,死死盯着郑开叶。
“叶子!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搞我?是不是你看我……看我在海市分部待久了,碍事了?”他的话语里充满了痛苦和一丝扭曲的猜疑。
“胖子!”郑开叶厉声喝止,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般的威压,瞬间击碎了王褚那点可怜的侥幸和混乱的猜忌,他绕过桌子,走到王褚面前,蹲下身,目光如炬,直直看进王褚慌乱痛苦的眼睛深处。
“看着我!”郑开叶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也带着痛彻心扉的失望,“我们是什么交情?君晗是你我,还有粽子、明泽,是我们一帮兄弟白手起家打下来的江山!它不仅仅是郑家的产业,更是我们这群人的心血和脊梁!是无数员工养家糊口的饭碗!你王褚的名字,在君晗,就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是‘义气’、‘担当’的代名词!”
郑开叶的语气陡然变得无比沉重,一字一句,如同重锤。
“可现在呢?胖子!就因为你顾念那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情分,因为你抹不开面子,因为你一时的疏忽和纵容!你亲手把这块金字招牌,挂在了王海涛这辆疯狂冲向悬崖的马车上!他打着你的旗号在外面胡作非为,每一笔回扣,每一次索贿,都是在往你王褚脸上抹黑!都是在往我们兄弟共同守护的君晗招牌上泼粪!你告诉我,这跟拿刀子捅我郑开叶的心窝子,有什么区别?!”
“我……”
王褚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郑开叶的话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最珍视的“义气”和“名声”上。
他猛地抓起桌上一个空的分酒器,不是砸,而是仰头就往嘴里倒,仿佛想用那并不存在的辛辣液体浇灭心头的灼痛和羞耻。
眼眶里再也控制不住涌出的滚烫液体。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负伤般的呜咽,终于从王褚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他丢开分酒器,双手死死捂住脸,宽厚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泪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这一刻,那个平日里豪气干云、大大咧咧的“胖子”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被残酷现实击垮、被兄弟的质问刺穿灵魂、痛苦悔恨得无以复加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