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摸黑回到家中,宅院一片寂静,孩子们早已熟睡。
穆娘子一直悬着心等着,见夫君披着一身寒气回来,连忙上前帮他解下披风,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出了什么事了?那么晚你还匆匆出去,脸色也不对劲。”
穆云本就没打算瞒着妻子,此事关乎全家安危,瞒也瞒不住。
他反手关上房门,拉着妻子在内室坐下,声音压得极低:“娘子,你听我说,但切莫惊慌……”他将那对庶出姐弟拿着所谓的“证据”下午去京兆府告发,以及自己连夜去找陈知礼商议的经过,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穆娘子听完,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脸色瞬间血色尽褪。
十年了,她几乎快要忘记那对如同阴魂般的姐弟,也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公公当年为了保全为了保全他们这一房,而做出的那个冷酷决绝的决定。
那个人没了,他们一家人才换来了这十年相对安稳的日子。
“相公……眼下,眼下可怎么办?”她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穆云从陈家出来,心中已有了底,反而比去时轻松不少。
他长长吐出一口胸中浊气,握住妻子冰凉的手,安抚道:“没事,娘子,我现在反而不担心了,真的。”
他凑近妻子耳边,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知礼已经问过弟妹,那药……时隔十年,绝对查不出任何痕迹。
我们只要咬死了不认,任凭他们如何攀咬,没有实证,京兆府也奈何不了我们。
别怕,也别觉得愧疚,若非父亲当年……若非顾老爷子妙手回春,咱们的两个儿子,还有我,恐怕早已……更不会有后来的女儿,也没有现在的安稳日子。我们才是受害者。”
穆娘子感受到丈夫手掌传来的力量和话语中的坚定,慌乱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她用力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轻声道:“我不怕。那个人……他该死,只是相公,这件事怎么能告诉陈大人?万一……”
穆云笑道:“不该说的字我一个都没有说,但知礼是什么人?全天下人的脑子都没有他厉害,我们俩都是看破不说破,没事的。”
次日一早,穆云如同往常一样收拾齐整,去衙门应卯。
他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异样。然而,他刚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就被上司李涛的人叫了过去。
李涛的脸色有些古怪,屏退了左右,才对穆云低声道:“穆大人,怎么回事?昨日下午有人去京兆府敲了鸣冤鼓,告你……杀人。
京兆府的衙差此刻就在偏厅等着,要带你过去问话。”
穆云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震惊、愤怒与难以置信,他猛地站起身,声音都提高了些:“杀人?这简直是血口喷人!是谁如此恶毒,要这般诬陷于我?
大人,下官行事光明磊落,绝无此等骇人之事!我现在就去京兆府,与那诬告之人当面对质,还我清白!”
李涛看着他激愤的模样,不似作伪,心中信了七八分。
他拍了拍穆云的肩膀:“穆大人稍安勿躁。本官也相信你的为人,断不会做出此等事。
没做过的事,别人想赖也赖不上!你放心去吧,京兆府尹是个明白人,必会查个水落石出。”
穆云向李涛拱手一礼,挺直脊背,跟着等候在偏厅的京兆府衙差,大步流星地朝京兆府衙门走去。
李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低声啐了一句:“真是什么怪事都有,说穆云杀人?老子把头拧下来给他当球踢!”
京兆府衙,公堂之上。
“威——武——”衙役们低沉浑厚的堂威声回荡在肃穆的大堂内。
京兆府尹端坐明镜高悬匾额之下,面色沉静,不怒自威。
穆云被带上堂来,依礼他不必跪。
他的目光扫过堂下,果然看见了那对十年未见的庶出姐弟——穆霖和穆霏。
两人穿着半新不旧的绸缎衣服,脸上刻意摆出一副既恐惧又悲愤的表情,一见到穆云,穆霏立刻用帕子捂着脸,发出呜呜的假哭声,穆霖则指着穆云,声音尖利地叫道:“青天大老爷!就是他!穆云!是他害死了我们的母亲!请大老爷为我们做主啊!”
他们表演得卖力,然而堂上这些久经世故的府尹、师爷、衙役,哪个不是人精?
这等过于浮夸、刻意营造的悲愤,反而显得虚假。
但既然有人告状,程序便要走,案子便得查。
京兆府尹一拍惊堂木,沉声道:“肃静!堂下何人,所告何事,一一据实禀来,若有半句虚言,大刑伺候!”
穆霖立刻磕头,声泪俱下地开始陈述他们精心编造的故事,无非是穆云因嫡庶之争,怀恨在心,十年前用毒药害死了他们的生母,也就是穆云的继母柳氏。
之所以拖了十年才来告,是被关在庄上走不了。
他们言之凿凿,还带来了两个所谓的“证人”——一个是当年家里的老仆,赌咒发誓说隐约见过穆云带人鬼鬼祟祟出现在主母院子附近;
另一个则是个游方郎中,自称穆云曾在他手里买过一些“不明药物”。
这两人在堂上说得磕磕绊绊,细节模糊,眼神闪烁,明显底气不足。
轮到穆云陈述时,他面色平静,眼神清明,对着府尹拱手,声音沉稳有力,清晰地回荡在公堂上:“回禀府尹大人,此二人纯属诬告!十年前,下官放弃进京会试,因两个幼子身中奇毒,性命垂危,下官忧心如焚,亲自带着他们前往江南,求访名医。
此事,余杭府不少同僚皆可作证。最终,是江南顾家顾四彦老神医,在其药庄之内,耗费数月心血,才勉强救回我儿性命。此事,顾家上下,以及药庄,皆可查证。”
他顿了顿,目光冷冷地扫过那对姐弟,继续道:“至于继母柳氏病故之事,下官接到家中管事报信时,人尚在千里之外的顾家药庄。
接到噩耗,下官即刻启程回乡奔丧,并为继母守孝百日,恪尽人子之礼。这些,路引、以及族人、亲友,皆可证明。
守孝期满后,家父穆怀远,当着众多族亲的面,为我们兄弟姊妹主持分了家,各自安生。此事,族中耆老皆有见证。”
他语气一转,带着一丝嘲讽,看向穆霖:“反倒是这位庶弟,我倒是依稀听说,继母去世前,似乎曾因你在外欠下巨额赌债,气得病倒在床。
此事,当时府中不少下人应当还有印象,赌坊应该也能查证。你母亲的死,你应该是脱不了干系的!”
“你胡说!”穆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脸色涨红,气急败坏地喊道,“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下的毒!你嫉妒母亲疼我们!你……”
“放肆!”京兆府尹猛地一拍惊堂木,喝止了穆霖的失态,“公堂之上,岂容你喧哗!”
穆霏也在一旁哭喊道:“大人!他狡辩!我们有人证!他肯定买了毒药!”
穆云面对他们疯狗般的攀咬,始终沉着冷静,他转向府尹,朗声道:“大人明鉴!所谓人证,言辞闪烁,漏洞百出,且与下官毫无交集,其证词不足为信。
至于物证,更是子虚乌有!下官远在江南为子求医,如何能分身回京下毒?
何况我是家中唯一的嫡子,你母亲不过是妾上位,我堂堂一个举人身份,为什么要做这样得不偿失的事?
此等荒谬指控,实乃恶意构陷,请大人明察,还下官清白!”
他的陈述条理清晰,时间、地点、人证、物证链完整,且都有据可查。
反观那对姐弟,除了情绪化的指控和两个不靠谱的证人,拿不出任何像样的实证。高下立判。
京兆府尹心中已然明了,这多半是一桩挟私报复、企图讹诈的诬告案。
但该有的取证这些还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