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尹听着堂下双方各执一词,心中天平早已倾斜。
穆云陈词条理清晰,时间、地点、人证皆有依凭,反观那对庶出姐弟,除了情绪化的指控和两个一看就不可靠的所谓“证人”,再无实质证据。
他正欲开口,忽然心念一动,穆云反复提及的“江南顾家顾四彦老神医”乃是此案关键的时间证人,若能请得其证言,此案便可速断。
“肃静!”府尹再拍惊堂木,压下穆霖不甘的嘟囔和穆霏刻意放大的抽泣声,沉声道,“穆云,你方才所言,在江南顾家药庄为子治病,是也不是?”
穆云心中一定,知道这是府尹要给此案钉下最牢固的一颗钉子,连忙拱手道:“回大人,顾老神医如今正在京城,下官恳请大人派人请老神医前来,以证清白!”
“准!”府尹当即派出手下得力衙役,持帖前往顾家,恭敬相请顾四彦。
顾四彦一早便从孙女盼儿那里得知了穆家可能面临的麻烦,心中早已跟明镜似的。
十年前旧事重提,还是以这种荒唐的“毒杀继母”罪名,其用意,绝非是真的指望能凭此扳倒已是吏部尚书的穆怀远和官至大理寺少卿的穆云。
这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恶心人的戏码,目的就是往穆家父子身上泼脏水,坏其官声,挫其锐气,最好能引得圣心猜疑。
那对不成器的庶出姐弟,若非背后有人许以重利,并承诺庇护,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如此攀咬。
接到京兆府的传唤,顾四彦并不意外。
他整理衣冠,从容随衙役来到公堂。面对府尹的询问,老神医神色坦然:
“回府尹大人,老夫顾四彦,十年前确实住在在江南余杭府外的顾家药庄,期间曾为穆云穆大人的两位小公子诊治。
彼时两位小公子身体虚弱,性命都朝不保夕,穆大人爱子心切,亲自护送,在庄上守候长达三年有余,直至公子病情稳定,方才离去。
此事,庄内记录、药方存根、乃至当时帮忙照料的下人,皆可查证。”
顾四彦的证词,与穆云所述严丝合缝,且以其在杏林的地位和声望,这番话分量极重。
他并未多言穆家内宅恩怨,只就自己亲身经历的、与医术病患相关的事实陈述,更显客观可信。
府尹闻言,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那对脸色愈发难看的姐弟,语气已带上了冷意:“穆霖,穆霏,尔等还有何话说?顾老神医德高望重,其证言岂容置疑?尔等拿不出实证,仅凭臆测与人情收买之伪证,便敢诬告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眼看就要被判定诬告,反坐其罪,穆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赌徒般的狠厉。
他猛地磕头,额头重重撞在青石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嘶声道:“大人!草民不服!顾家与穆云交好,其证词难免偏袒!
草民愿再受十大板,以证清白!只求大人……只求大人开棺验尸!若母亲尸骨无毒,草民愿受千刀万剐!母亲死得不明不白,为人子女怎么能安心?求大人明鉴啊!”
开棺验尸?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就连一直冷静自持的穆云,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穆霖,为了搅浑水,真是什么都能做的出来了!
府尹脸色一沉。
开棺验尸非同小可,尤其是对穆家这等高门望族而言,更是极大的羞辱与动荡。
而且,此案案发地在当年穆家的祖籍苏州府,穆家祖坟亦在苏州境内。
按照律例,此类案件本应由案发地官府审理。只因被告穆云是京官,原告穆霖也算穆家子弟,在京兆府告状,勉强说得过去。
但若要开棺验尸,则必须行文苏州府,由当地官府主持,仵作查验,再将结果呈报京城。这一来一回,路途遥远,程序繁琐,没有三个月根本办不下来。
这分明就是胡搅蛮缠,拖延时间,继续将穆家置于风口浪尖!
“荒谬!”府尹斥道,“开棺验尸,岂是儿戏?且案发苏州,祖坟亦在苏州,本官岂能越权行事?尔等……”
就在府尹准备严词驳回穆霖的无理要求,并追究其诬告之罪时,堂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门子有些慌乱的高声禀报:
“启禀大人,吏部尚书穆怀远穆老大人到——!”
声音落下,整个公堂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只见一位身着绯色一品仙鹤补子官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缓步踏入公堂。
他虽年事已高,但腰背挺直,步履沉稳,久居上位者的威严气势自然而然地散发开来,使得堂上衙役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正是当朝吏部尚书,穆怀远。
他没有看跪在地上的庶子庶女,也没有看挺身而立的嫡子穆云,先是向着堂上的京兆府尹微微拱手,声音洪亮:“府尹大人,老夫听闻有家宅不肖子弟,在此咆哮公堂,诬告朝廷命官,特来请罪,并请大人依律严惩,以正视听。”
穆霜当场瘫倒在地,她强撑着陪弟弟来京城告嫡兄,一是她现在在夫家日子不好过,没办法多帮兄弟,而自己这个兄弟又实在不争气,当初母亲的私房钱父亲只分她一小部分,大部分都给了他。
这些年弟弟在庄上一开始出不来,时间久了,看他的人受些好处就放他出来,这下子好了,赌坊勾栏哪里都要钱,钱没了,还欠下许多债。
她恨父亲,又怕父亲,当年父亲就说过让他们好自为之,这些年根本就没管过她们……
穆霖心里更恨,他也是父亲的儿子,按道理幺儿更疼才是,如今看看嫡兄的气派,再看看自己,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当年母亲身体本好好的,的确是受了自己的气,但气哪里会气死人?不过是银子的事,母亲手里不是没有…
他为什么不拼一把?
如果赢了,能把嫡兄送进牢里,家产起码他能分一部分,毕竟他是苦主。
还有一种可能,父亲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他拘在京城,时间长了,赌坊找不到他,赌债也就算了,自己是穆府的小公子,什么东西没有?
第三种可能,案子败了,那又怎样?他是父亲的儿子,无非是再被打一顿,此事对嫡兄的官声绝对有影响,如此他就出了一口气 无论怎么算的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