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梁柱巍峨，鎏金的龙纹在晨光里泛着沉敛的光。殿内鸦雀无声，只有香炉里的檀香丝丝缕缕往上飘，在梁间缠绕成淡青色的雾。
建安侯捧着那方沉甸甸的玉玺，跪在冰凉的金砖上。玉玺上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被摩挲得光滑，此刻却像有千斤重，压得他手腕微微颤抖。他穿着一身月白锦袍，往日里略显轻佻的眉眼此刻盛满了郑重，垂着眼帘，声音清晰而稳定：“陛下，儿臣读了您颁的《民法典》，也看了这三年的账册——江南的粮税降了三成，流民少了七成，连西域的商队都比从前多了三倍。儿臣以前总觉得，皇位就该父传子，可现在才明白，谁能让百姓过好日子，谁才配坐这个位置。”
曹林站在丹陛之上，一身玄色常服，没戴帝冕，只束着简单的玉冠。他看着跪在下面的建安侯——这位前小皇帝，曾经被朝臣捧着、护着，连走路都有人搀扶，如今却能弯下腰，捧着玉玺说出这样的话，眼底的青涩褪去不少，多了些沉淀后的清明。
“起来吧。”曹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这玉玺，你捧着累，我拿着也不轻。”
建安侯依言起身，双手将玉玺奉上。曹林没有立刻接，而是指着殿外：“你看，殿外的石板路上，刚过了一队送菜的车，车夫哼着小调呢。去年这个时候，他们还在为苛捐杂税哭。百姓不在乎谁当皇帝，只在乎能不能安稳种地、做买卖，夜里睡觉不用怕强盗，孩子能识字，老人有口饭吃。”
建安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晨光里，几个挑着菜担的农户说说笑笑地走过，竹筐里的青菜还带着露水。他想起三年前，自己坐在龙椅上时，殿外常是禁军巡逻的脚步声，哪有这般鲜活的烟火气？
“儿臣以前不懂，”建安侯垂下眼睑，语气里带着愧意，“总以为龙椅是金的，坐着就该威风。可您登基后，把御花园改成了农田，让大臣们学着种庄稼；把宫里的珍玩都变卖了，换成粮食发给灾民。那时儿臣还笑您土气，现在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家该做的事。”
曹林这才接过玉玺，指尖抚过冰凉的玉面，缓缓道：“这天下从不是某个人的私产。当年我带兵入京，不是为了抢这把椅子，是因为旧制腐朽，百姓活得太苦。你看这玉玺，刻着‘受命于天’，可天是谁？是百姓。百姓日子过不好，天命就会移。”
他将玉玺放在旁边的案几上，转身走到建安侯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能想通就不算晚。前几日看你在户部跟着算粮税，算得比老吏还清楚，这就很好。”
建安侯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陛下……您注意到了？”
“你的每笔账都记得工工整整，连损耗都标得明明白白，”曹林笑了笑，“户部尚书跟我夸了你三次，说你‘认理不认人’，有户官差想多报损耗，被你怼回去了。”
建安侯的脸颊微微发烫，低声道：“那是他不该骗朝廷的钱……”
“知道对错，敢较真，这就比当年的我强。”曹林语气平和，“我不是要把你压下去，相反，我希望你们这些年轻人能快点成长。天下太大了，我一个人看不过来，也管不完。”
他走到殿门口，望着宫墙外升起的炊烟，继续说道：“下个月，你去江南巡查漕运吧。那里水患刚过，看看河堤修得牢不牢，粮船走得顺不顺，百姓有没有得到赈济。去的时候别带太多人，就跟个普通文书似的，多听多看，回来给我交份实底儿的报告。”
建安侯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真切的欣喜，挺直腰板拱手：“儿臣遵旨！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他说着，又想起什么，补充道，“那……儿臣要不要穿官服？”
曹林回头，眼里带着笑意：“穿便服就行。记住，不是去摆架子的，是去做事的。看到不公就管，遇到难处就想办法，实在解决不了，传信回来。”
“是！”建安侯响亮地应着，先前的拘谨一扫而空，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路过殿门时，还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方玉玺——此刻再看，它不再是沉甸甸的束缚，倒像是块引着人往前的路标。
殿内只剩下曹林和那方玉玺。他拿起玉玺，对着晨光举起，阳光透过玉玺上的螭龙纹，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旁边的内侍轻声道：“陛下，各部大臣还在外面候着，等着您定新的官制呢。”
曹林放下玉玺，淡淡道：“让他们进来吧。记住，新官制里加一条——无论出身，有功于民者上，无益于政者下。”
内侍躬身应是，转身去传旨。曹林望着案几上的玉玺，忽然想起多年前在乡野间，一个老农对他说：“好皇帝不是住在金銮殿里的，是住在田埂上、屋檐下的。” 那时他只当是句闲话，如今站在这里，才算彻底懂了。
殿外传来大臣们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序。曹林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到龙椅旁却没有坐下，而是转身站在了丹陛的台阶边，像从前在军营里那样，等着众人到来。
晨光洒满大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那些前来议事的身影渐渐交叠在一起，织成一幅新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