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刚拐进西市主道,沈知微就听见一声喊。
那声音不高,却穿透了街市的喧闹。她掀开帘角,看见一个穿青布衫的男人站在十步外,手里举着一张泛黄的纸,手臂微微发抖。
“这上面写的药方,你们为什么不收?”
医政司门口排着长队,百姓都回过头去看。几个穿灰袍的差役上前拦他,被他一把推开。他没再说话,只是把纸举得更高。
沈知微走下轿子。阳光落在她肩上,她没停顿,径直朝那人走去。
雪鸢跟在后面,低声说:“刚才守门的小吏说,这张方子是三十年前的老方,药材名录早就废了。”
沈知微没答话。她走到男人面前,接过那张纸。
纸面粗糙,边角磨损,墨迹也淡了,但字还看得清。七味药,全是治肺痨的常用药。其中一味写着“雪山灵芝”,旁边有小字批注:“三年生,阴干,去根须。”
她抬眼看向医政司大门内。三个穿青绸官服的人站在柜台后,正低头翻册子,谁也不看外面。
她把纸还给男人,转身进了医政司。
柜台后的主事见她进来,立刻站直身子。沈知微不看他,只问:“为何不收这张方子?”
主事咳嗽两声:“回娘娘,这不是新定名录里的药,我们不能登记。”
“那你们有没有查过,这药是不是真存在?”
“这个……按例不必查。”
沈知微点头。她抬起眼,目光扫过三人。
心镜系统启动。
第一人心里念着:“只要拖到下午,那批货就运进宫了。”
第二人想着:“东家答应给我儿子安排太医院的位置。”
第三人念头一闪而过:“硫磺熏过的料,验不出来,三千两稳拿。”
三秒过去。她收回视线。
“去请女医正。”她对雪鸢说,“带验药匣,马上来。”
主事脸色变了:“娘娘,您这是要……”
“你叫什么名字?”沈知微打断他。
“周文礼。”
“周主事,我问你,若有人拿毒草当药卖,百姓吃了咳血吐脓,是谁的责任?”
“这……自然是卖药的有罪。”
“可你们拒收良方,放行假药,就不算帮凶?”
周文礼低下头,不再说话。
一刻钟后,医馆女医正带着四名助手赶到。她们穿着素白衣裙,腰间挂着铜秤和银针包。
沈知微把那张旧方递给她:“查一下‘雪山灵芝’这一味。”
女医正翻开随身带来的厚册,对照片刻,抬头说:“这方子用的是老名称。现在市面上叫‘雪纹芝’,但只有野生的才有效。若用普通菌类熏硫冒充,不仅无用,还会伤肺。”
“能验出来吗?”
“能。只需一点粉末,加水煮沸,若水变浑黄,就是假货。”
沈知微转向周文礼:“你们库里有没有这种药?”
“有……是三家大铺统一供的货。”
“叫他们送样来。现在。”
周文礼迟疑着不肯动。
沈知微冷笑:“你不传令,我自己传。”
她走出医政司,站在台阶上,声音清晰:“京兆尹差役何在?”
八名差役从街口跑来,单膝跪地。
“持我令牌,去城中五十家‘仁济堂’分号,查封所有名为‘雪纹芝’‘雪莲精’‘寒山茸’的药材,取样送验。账册一并封存,不得遗漏。”
差役领命而去。
围观百姓越来越多。那个举纸的男人仍站在原地,手攥着衣角。
日头升到正中时,第一批样品送到了。
女医正当众操作。她取一小撮药材放入瓷碗,加水煮开。片刻后,水面浮起一层淡黄泡沫,水底沉淀出黑色颗粒。
她举起碗:“这是用硫磺反复熏蒸过的劣料。普通人服三次就会喉咙刺痛,长期服用会咳血不止。”
沈知微点头。她拿出一张名单,交给差役首领:“按这个顺序,查封背后供货的五家总铺。店主一律扣押,听候审问。”
名单上第一个名字,是礼部侍郎的表弟。
傍晚前,五十家药铺全部查封。查获假药三千余斤,账册十七箱。
沈知微站在西市中央的石台上,下令焚药。
火堆点燃后,浓烟冲天。一股刺鼻气味散开,有人捂住鼻子,有人咳嗽起来。
她朗声道:“凡因肺病服用过这些药的人,凭旧方到医馆换真药,费用全免。药商按市价十倍赔偿,三日内到账。逾期不付,抄没家产。”
台下一片寂静。
过了几息,一个老妇人颤巍巍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方子。她跪在地上,哭出声来。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不到半个时辰,医政司门口排起了长队。
女医正当场熬药,免费分发。一个小男孩喝了一口,大声说:“这次没有那股呛人的味道!”
人群爆发出欢呼。
“沈后医心!药毒不侵!”不知谁喊了一声。
这句话很快被重复。街道两旁,无数人跟着喊起来。
沈知微没有回应。她走进医政司临时公房,桌上已摆好五十铺的资金流水。
她一页页翻看。多数款项流向三家钱庄,其中一笔五十万两的转账,收款人是礼部侍郎表弟名下的商号,而该商号又有两成股份挂在一位户部员外郎名下。
她提笔写下批语:“追款到人,涉官者一律备案待查。”
雪鸢端来一碗饭,她没吃。
外面天色渐暗,西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医政司门前仍有百姓守着,等着换药。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
那个举纸的男人还没走。他坐在台阶上,手里抱着药箱,低着头,像是睡着了。
她看了很久,转身对雪鸢说:“明天一早,请他进宫。”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差役冲进来,手里举着一封信:“娘娘!刚从北城查到,有一车假药原本要连夜运出城,车上的人说,他们是奉命行事,有人给了通关文书。”
沈知微接过信封,抽出一张纸。
纸上盖着工部屯田司的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