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还在城南回荡时,沈知微已经换回宫装,坐上了随驾的马车。她没再看那块焦木片,只将它收进袖袋。百姓点灯祈福的画面留在身后,火光映着一张张仰起的脸。
车队出城往北,直奔皇家猎场。秋猎是惯例,今年却格外肃静。士族刚被压下火头,裴砚也没穿明黄龙袍,只一身玄衣坐在前车。禁军列队护行,弓弩手隐在林外高坡。
沈知微掀开车帘一角,山风灌进来,带着枯叶和泥土的气息。她闭上眼,心镜系统悄然启动。三秒后,一个念头撞进脑海——“只要他离大队五十步,就放箭。”
她睁开眼,手指轻轻搭在窗沿。
裴砚正策马走在前方,听见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她不动声色地朝左前方的林子偏了下头,又收回视线。
裴砚勒住马缰,对左右道:“鹰嘴崖那边视野开阔,去那里看看。”
队伍转向,踏进一片密林。落叶铺地,马蹄踩上去发出脆响。五名猎户打扮的人蹲在灌木后,其中一个握紧了藏在草堆里的强弩。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帝王落单,一击毙命。
沈知微下了车,亲自牵马跟上。她走到裴砚身边,低声说:“臣妾听说今日有海东青试飞,不如登鹰台观猎?”
裴砚点头,下令移驾鹰台。
那五人急忙起身,悄悄转移阵地。他们不知道,自己每一步都被盯住了。沈知微一边走,一边用指尖在掌心划了三道痕,这是她与李铭约定的信号:敌人已动,围剿开始。
松风谷隘口,五人埋伏在断崖下方。弩机上弦,箭尖涂黑。一人盯着远处缓缓移动的身影,咬牙道:“等他走到那棵歪脖子松下,一起发箭。”
话音未落,沈知微忽然抬手,指向天空:“快看!神鹰负诏而来!”
所有人都抬头。
一只金翅鹰隼正从云层中俯冲而下,爪中抓着一卷泛黄的布帛。不知何处射来一支流矢,擦过鹰翼,惊得它猛地振翅,爪子一松,那卷东西飘然落下,掉进谷底乱石堆里。
裴砚眼神一凛,立刻下马奔去。他拨开碎石,拾起那卷黄帛。绢布陈旧,边角磨损,但中间印着一枚朱红玉玺,清晰可辨。他展开一看,脸色骤变。
上面写着:“朕崩之前,曾立昭儿为嗣,继统大业,天下共扶。”
字迹苍劲,确是先帝亲笔。末尾盖着传国玉玺与御书房专用印。
“伪诏?”裴砚冷笑一声,“还是真诏?”
他抬起头,目光如刀扫向四周。五名残党还僵在原地,没反应过来。他们本想趁乱动手,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天降遗诏”打乱了阵脚。
沈知微站在高处,看着他们的神情变化。一人嘴唇发抖,另一人手里的弩差点掉落。她知道,他们慌了。
裴砚把遗诏塞进怀里,抽出腰间佩剑。他一步步走向那群人,声音冷得像冰:“你们主子死了三年,骨头都烂透了,还敢拿这种东西出来蛊惑人心?”
“我们……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一人跪下磕头。
“谁的命令?”裴砚逼近。
那人刚要开口,旁边一人突然抬弩对准裴砚胸口。箭还没射出,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钉穿了他的手腕。
林间响起号角。寒门军从四面杀出,手持长矛,箭阵覆盖整个隘口。五人无处可逃,瞬间被制伏。
裴砚亲手斩下为首者的脑袋,扔进点燃的火堆。火焰腾起,照亮他的半边脸。
“传首三军。”他说,“从此世上再没有裴昭这一脉。”
火光映在沈知微脸上。她站在几步之外,看着裴砚走回来。他手上沾了血,剑刃还在滴水。他停下,伸手握住她的手。
“上次你在冷宫揭穿毒香,救我一命。”他的声音低,却不抖,“今天又是你。”
沈知微没说话。
“你说过,帝王无亲。”他盯着她的眼睛,“可我活到现在,只有你一次次把我从死路上拉回来。”
她垂下眼,看见他掌心有一道新裂的伤口,血混着汗渗出来。
“陛下洪福齐天。”她说。
“天不佑我。”他握紧她的手,“是你在护我。”
远处传来士兵清理战场的声音。有人拖走尸体,有人收缴兵器。火堆噼啪作响,烧着那颗头颅,气味刺鼻。
沈知微忽然想起什么。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小截烧焦的麻绳。这是昨夜从染坊地窖带出来的,和火油桶绑在一起的那种。
她递给裴砚:“王家商号买的火油,用的就是这种绳子封口。纵火案背后的人还没完,这只是开始。”
裴砚接过,看了一眼,塞进怀中。“我知道。”
他望着山林深处,天色渐暗,星子一颗颗亮起来。
“你为什么总能提前知道?”他问,“就像这次,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在这里动手?”
沈知微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不只是怀疑,还有探究,有依赖,也有一点她读不懂的东西。
“我只是觉得。”她说,“该来的总会来。”
裴砚没再追问。他松开她的手,转身走向火堆。一名副将上前禀报:“大人,搜到一封密信,在死者贴身衣物里。”
裴砚接过,展开看了一眼,眉头皱紧。信纸很薄,字迹潦草,只有一句话:“事若不成,焚诏毁迹,勿留姓名。”
他把信揉成一团,扔进火里。火苗蹿高,瞬间吞没了纸页。
沈知微站在原地,看着火焰跳动。她知道那不是全部。真正的幕后,还在暗处。王家、赵家、礼部侍郎府,这些名字不会轻易倒下。新政触动的利益太大,他们不会罢休。
但她也不怕。
她摸了摸袖中的心镜令牌。还剩八次机会。足够应付接下来的风浪。
裴砚走回来,站到她身边。两人并肩而立,看着满山火光与星空交接的地方。
“明天回宫。”他说,“我要召集内阁,重新审定边防将领名单。”
“寒门将领该提拔了。”沈知微说。
“就按你说的办。”
一阵风吹过,带来远处营地的炊烟味。一只野兔从林子里窜出,惊起几只夜鸟。
沈知微忽然转身,看向右侧山坡。那里有一块突出的岩石,形状像伏着的虎。她记得刚才有个影子一闪而过,不是士兵,也不是猎户。
她眯起眼。
裴砚察觉她的动作:“怎么了?”
“没什么。”她说,“可能是风。”
她没提那个影子。但她在心里记下了位置。等回去就让李铭去查。
裴砚点点头,没再多问。他抬手摘下肩上的枯叶,顺手替她拂去发梢的一缕草屑。
“走吧。”他说,“天凉了。”
他们一起往营地方向走去。身后火堆仍在燃烧,灰烬随风卷起,像黑色的蝶。
一名士兵捧着战报跑来,在十步外停下等待召见。他手里拿着一块木牌,上面刻着阵亡者的名字。
沈知微走过他身边时,闻到了一点铁锈味。她没停步,继续往前走。
裴砚的手又伸了过来,这次是扶住她的肘部,帮她跨过一根倒下的树干。
他们的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山林深处,最后一丝光消失在树冠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