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浸透了整片戈壁。寒气刺骨,风沙不知疲倦地呜咽着,将昨夜的血腥与杀戮悄然掩埋,只留下无尽的荒凉。
沈墨离了营地,身形化作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灰影,向着北方疾驰。他并未施展轻功高来高去,而是将内力蕴于双足,每一步踏出,都在松软的沙砾上留下一个浅淡却坚定的脚印,旋即又被风沙抚平。他需要保存每一分力量,应对前方未知的艰险,也需要用这种近乎苦行的方式,来磨砺那颗因诀别而剧痛不止的心。
《伏魔禅心经》的心法在体内缓缓运转,如同涓涓细流,努力安抚着躁动的寂灭死气,维系着那来之不易的、脆弱的清明。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丹田内那柄布满裂痕的“寂灭心剑”正在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哀鸣。每一次动用力量,每一次情绪的剧烈波动,都在加速它的崩坏。无尘大师指出的道路——碎旧剑,铸新心——是唯一的生路,却也可能是通往彻底毁灭的捷径。
他不敢去想帐篷里的那个人,不敢去想枕边那缠绕的青白发结,不敢去想她醒来后看到那封绝笔信时的神情。他将所有的思念、悔恨与柔情,都强行冰封在心底最深处,只留下一个念头:向北,去寒寂雪原,活下去,然后……有能力回去救她。
天色微熹,东方泛起鱼肚白。沈墨已离开营地数十里,深入戈壁腹地。四周除了单调的沙丘和零星的风蚀岩柱,再无他物,寂静得可怕。
然而,这份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忽然,他疾驰的身影猛地一顿,停在了一座巨大的、如同匍匐怪兽般的沙丘之巅。他暗金色的瞳孔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看似空无一物的戈壁,周身那勉强压制下去的死气,不由自主地再次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不对劲。
太安静了。连一贯活跃的沙蝎和蜥蜴都失去了踪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与他体内力量隐隐共鸣的阴寒气息,这气息他并不陌生——幽冥殿!
几乎在他停下的瞬间——
“咻!咻!咻!”
数十道黑影,如同从沙地中钻出的鬼魅,从前、左、右三个方向的沙丘后暴起!他们身着与之前追兵相似的黑色劲装,但气息更加凝练,动作更加矫健,显然是一批精锐!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并非杂乱无章地冲来,而是隐隐结成了一种奇异的阵势,彼此气机相连,散发出的阴寒死气汇聚成一片无形的领域,将沈墨周遭的空间牢牢锁定!
为首的,是一名身材干瘦、面色惨白如同敷粉的老者,他手持一柄奇门兵器——九节骷髅鞭,鞭身由九节不知何种生物的惨白椎骨连接而成,挥舞间发出“咔啦咔啦”的瘆人声响,鞭梢则是一个狞笑的婴儿头骨,空洞的眼窝中跳动着幽绿的鬼火。
“沈墨,”老者声音尖利,如同夜枭,“殿主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体内的‘圣种’乃我殿至宝,岂容你带去那极北苦寒之地?束手就擒,或可少受些炼魂之苦!”
圣种?沈墨心中一凛,瞬间联想到体内那异变的寂灭死气与颈间残玉的低语,难道幽冥殿在他身上,还动了其他手脚?但他此刻无暇深思,眼前之局,唯有一战!
没有任何废话,战斗在刹那间爆发!
幽冥殿精锐显然吸取了之前队伍的教训,并不与沈墨近身硬拼,而是依靠合击阵法,远距离催动阴寒死气,化作无数道漆黑的锁链、鬼爪与利刃,从四面八方朝着沈墨缠绕、抓摄、劈砍而来!那凝聚的阵势之力,竟让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极大地限制了沈墨的身法。
沈墨眼神一冷,他知道必须速战速决,拖延下去,一旦体内魔性被引动,后果不堪设想!
“嗡!”
流光剑终于出鞘!但剑身之上不再是清冷寒光,而是缠绕上了一层薄薄的、内敛的灰黑色死气,这是他初步结合《伏魔禅心经》心法,勉强控制住部分力量的结果。
他身影晃动,不再保留,将身法催动到极致,如同在暴风雨中穿梭的海燕,于漫天攻来的死气攻击缝隙间险之又险地穿过。手中流光剑划出一道道玄奥的轨迹,剑招不再是大开大阖,而是变得极其凝练、精准!
“寂灭十三剑·断流!”
剑光如丝,悄无声息地掠过,三名结成阵势的幽冥殿精锐只觉得脖颈一凉,下一刻便意识湮灭,倒地身亡。他们逸散出的死气,竟被流光剑隐隐吸收,让剑身上的灰黑光芒更盛一分!
“嗯?竟能反噬我殿死气?”那持鞭老者眼中幽光大盛,骷髅长鞭一抖,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凄厉的鬼啸之声,直卷沈墨脖颈,鞭梢的婴儿头骨张开小口,喷出一股腥臭的绿色毒雾!
同时,另外两名看似头目的高手也从侧翼攻至,一人使双钩,专锁兵刃,一人使丧门剑,直刺后心!
面对三方合击,沈墨体内《伏魔禅心经》运转到极致,脑海中一片清明。他不闪不避,左手并指如剑,指尖死气凝聚,快如闪电般点向卷来的骷髅长鞭!
“叮!”
指鞭相交,竟发出金铁之声!那老者只觉一股冰冷彻骨、带着湮灭意味的力量顺着长鞭传来,鞭身上跳动的幽绿鬼火竟瞬间黯淡了几分!
与此同时,沈墨右手流光剑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剑势圆转绵密,竟将双钩与丧门剑的攻势一同圈入其中!
“寂灭十三剑·圆融!”
这是他在《伏魔禅心经》启发下,对寂灭剑法的新领悟,于死寂中蕴含一丝阴阳转化、包容化解的意境。
“铿!铿!”
两声脆响,双钩被荡开,丧门剑被引偏!那两名头目只觉自己的力道如同泥牛入海,难受得想要吐血!
趁此间隙,沈墨身形如鬼魅般切入,流光剑如同死神的请柬,轻飘飘地点在了使丧门剑那名头目的眉心。
死气瞬间侵入,湮灭生机!
老者见状,又惊又怒,骷髅长鞭疯狂挥舞,化作漫天鞭影,伴随着鬼哭狼嚎之声,将沈墨笼罩。其余精锐也悍不畏死地涌上,阵势收缩,压力倍增!
沈墨面无表情,剑势再变,变得飘忽不定,如同风中柳絮,又暗合星斗运行之轨迹,在狭小的空间内腾挪闪避,每一次出剑,都必有一名精锐倒下。他仿佛化身为杀戮的机器,精准而高效地收割着生命,同时,《伏魔禅心经》的心法如同磐石,牢牢守护着他心神的最后一丝清明。
战斗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当最后一名幽冥殿精锐捂着喉咙倒下,那名持鞭老者也被沈墨一式凝聚了全身寂灭死气的“寂灭十三剑·归墟”洞穿心脏,带着满脸的不甘与恐惧化为干尸后,沙丘之间,再次恢复了死寂。
沈墨独立于遍地干尸中央,流光剑斜指地面,剑尖滴落着凝固的暗红色血珠。他微微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比之前更加灰败。强行催动力量进行如此高强度的战斗,对他而言负担极重,丹田内的寂灭心剑裂纹似乎又扩大了一丝。
他不敢停留,迅速打扫战场,从那名老者身上搜出了一块刻着“幽魂使·骨老人”的令牌和一些零碎物品,来不及细看便收入怀中。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的血腥味和死气,可能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比如……沙漠中的食肉异兽,或者幽冥殿后续的追兵。
他最后看了一眼南方,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随即被北方的风雪所取代。
他收起流光剑,不再犹豫,身形再次展开,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向着戈壁更深处,向着那传说中万物寂灭的寒寂雪原,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就在沈墨离开约半个时辰后,一道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收敛双翼,落在那持鞭老者“骨老人”的干尸旁。正是那只暗金爪黑鹰。
它低下头,用那暗金色的利喙啄了啄干尸,又抬起头,望向沈墨离去的北方,锐利的鹰眼中,竟流露出一种拟人化的、混合着贪婪与忌惮的复杂神色。它张开嘴,发出一种极其低沉、并非啼鸣、反而像是某种古老语言碎片的奇异音节,随即振翅高飞,再次融入云层,遥遥缀着北方那个孤寂的身影,仿佛一个耐心的、等待时机的猎手。
而沈墨对此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前路漫漫,生死未卜。寒寂雪原,将是他最终的救赎之地,还是……永恒的埋骨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