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映着墙上布点图的光点,李瑶站在政事堂外廊下,手里捏着一份刚送来的文书。她没有进屋,而是转身走向礼部官署。昨日灾情预警系统全面运转,今日朝会已过,政务暂稳,她将手头几件急务交由副使处置,自己径直前往庆典筹备处。
洛阳太庙前的广场已搭起三十六座彩棚,各国旗帜按抵达顺序排列。工部匠人正在调试机关灯阵,到了晚间,这些灯会随乐声变换颜色。李瑶走到中央高台,抬头看去,棚顶悬挂的铜铃还未固定完毕,有工匠正踩着木架调整绳索。
礼部官员迎上来,递上名单。“龟兹、吐火罗、闽越、楚南等十二国使团均已到场,唯北狄舞队迟到一日,此刻正在城外驿馆安顿。”
“让他们进城。”李瑶接过名单翻看,“明日开幕式,所有节目按既定流程走一遍,今晚必须完成合演。”
官员面露难色。“龟兹乐师不肯配合。他们说大晟雅乐节奏死板,配不上他们的琵琶鼓。”
李瑶合上册子。“那就先听他们的。”
当日下午,她在礼乐司设席,请各国乐师入座。大晟雅乐团先行奏《万象归春》,曲调庄重平和。一曲毕,全场静默。龟兹首席乐师起身,行了一礼,却道:“贵国之音,规整有余,生气不足。我西域之乐,讲求天地共鸣,心随鼓动,非坐而拨弦可得。”
众人目光投向李瑶。
她未作回应,只对身边随从点头。那人取出一个青铜匣子,打开后露出一组细密齿轮。随着机括转动,匣中传出一段乐音——胡笳低鸣,琵琶急扫,继而编钟缓缓加入,节拍由散入整,最终汇成一体。
全场无人言语。
这是李晨用机关图谱模拟出的新曲,融合了三种地域音律结构,又经天机分支推演,确保不犯宫商之忌。
李瑶起身走到场中。“此曲无名,是我们尝试之作。若诸位愿听,可再放一遍;若愿试奏,乐器已备。”
龟兹乐师盯着那匣子看了许久,忽然笑了。他取过琵琶,拨了一串音符,随即对同伴说了几句本族语。另一人点头,架起羊皮鼓。片刻后,两人开始演奏一首古调,节奏奔放,鼓点如雷。
李瑶命人将留声筒靠近。
曲毕,她说道:“明日开场,可否由贵团先奏此曲?随后接大晟舞乐,以‘风起云涌’为题,共演一场?”
龟兹乐师沉吟片刻,终是点头。
次日清晨,洛阳城门大开。各国文化使者列队入城,皆穿本国服饰,手持象征物。龟兹人抱琵琶,闽越人携藤鼓,楚南画师背卷轴,北狄舞者戴羽冠。百姓沿街围观,孩童追逐彩车,抛洒花瓣。
李瑶立于高台监礼。她看见敦煌画师在棚内铺开长卷,正与大晟工笔画家讨论线条走势。两人各执一端,一个强调飞动之势,一个讲究轮廓之准,争得面红耳赤,却又频频互看对方笔法。
午时,庆典正式开始。
龟兹乐声率先响起,鼓点震动四方。紧接着,大晟舞姬登场,水袖翻飞,应和节拍。起初两股旋律各自独立,渐渐交错融合。观众席上,有懂音律者已察觉其中变化——原本冲突的调式,竟被巧妙拉入同一韵律轨道。
一曲终了,掌声如潮。
下午为技艺展示环节。闽越人表演藤甲舞,动作刚猛,踏地有声;楚南人现场绘制山水,墨色淋漓,气韵生动;北狄舞队跃上高台,旋转腾挪,羽冠飞扬。大晟方面则展出改良织机、水力模型、活字印刷术操作过程,引来众多外邦人士驻足询问。
李瑶穿梭其间,听取各方反馈。一名吐火罗商人指着织机问道:“此物可否外售?我家乡多棉麻,正缺此类器械。”
“可签试用协约。”李瑶答,“三年内反馈使用情况,若成效显着,再议批量交易。”
那人喜出望外,当场写下名字。
傍晚时分,各国代表齐聚议事棚。李瑶宣布设立“文化互鉴使团”,每年选派十名大晟艺术家赴外学习,同时邀请外国艺者来洛讲学。经费由户部专款支持,行程纳入九驿联道保障体系。
“我们不只要展示自己的东西。”她说,“也要知道别人怎么想,怎么做。”
有人问:“若学回来的东西与传统不符呢?”
“那就看看它能不能让百姓过得更好。”李瑶回答,“能用,便是好东西。”
夜幕降临,广场灯火通明。机关灯阵启动,光影随音乐流转。各国艺术家自发登台,或合奏,或共舞。一名大晟琴师与龟兹鼓手并肩而坐,一人抚弦,一人击鼓,竟奏出前所未有的节奏。
李瑶站在高台边缘,手里拿着明日议程册。她圈定了第一批外派名单:两名画师去敦煌临摹壁画,一名乐工赴龟兹学习鼓法,还有一名年轻工匠,将随闽越船队南下,考察海舟建造工艺。
礼部官员走来,低声汇报:“北狄首领派人送来礼物,是一顶用鹰羽制成的冠冕,说要赠予主持此次盛会之人。”
“收下。”李瑶说,“回赠一套改良农具和一本《新启蒙六册》。”
“他们看不懂文字。”
“那就让人教。”
她转身步入偏殿,屋内案上堆满文书。她翻开最新一份,是科学院呈报的译学馆进度——三十名“九译使”已完成初训,三个月后即可派驻各地关口。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侍从进来。“龟兹乐师求见,说有事相商。”
“请。”
片刻后,那名首席乐师走进,手里抱着琵琶。他行礼后说道:“我们想改一下后日的演出曲目。原计划只演古调,但现在……我们写了一首新曲。”
“叫什么名字?”
“还没定。”他笑了笑,“但里面有一段编钟,是从你们那晚放的匣子里学来的。”
李瑶点头。“可以。”
乐师退出去后,她继续审阅文件。窗外广场依旧喧闹,乐声不断。她抬眼看了看沙漏,已是戌时三刻。
这时,一名锦衣卫快步进来,双手呈上紧急军情快报。她接过拆开,扫了一眼内容,眉头微动,随即放下纸页,提笔在边角写了几个字,交给对方传令。
屋内恢复安静。
她重新拿起议程册,准备勾选下一组交流项目。手指悬在纸上,还未落下,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她起身走到窗前,看见广场中央,大晟舞姬与北狄舞者正携手共舞,一方柔婉,一方刚健,动作竟出奇协调。
灯火照在她们身上,影子投在地上,连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