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拆开最后一封急报,纸页上的字迹潦草,是兖州转运司连夜送来的。她扫了一眼内容,眉头微皱,随即把信放在案头,拿起朱笔在地图上圈出几个点。
三日前,青州的棉布堆在库房卖不出去,而北方几路军营却因缺衣告急。她调阅了户部三个月的流通记录,发现南货北运的通道断了多年,地方各自为政,谁也不愿让利。她当即召集豫州、兖州、青州三地官员进京议事,提出建经济合作区,打通织造、仓储、物流三环。
可会开了半天,没人点头。
青州官说自家产能有限,优先供应本境;豫州推说仓廪老旧,收不下大宗货物;兖州更直接,说路上盗匪未清,运出去也是白搭。话里话外,都在等朝廷给钱给政策。
李瑶没争辩,只让人把各地市舶司的交易账册搬上来,当众念出数据。青州去年出口棉布八万匹,七成经私商转卖西域,税却一文未入国库;豫州粮仓空置率六成,却年年上报“仓满难纳”;兖州驿道半年只通四次大宗货队,每次都被层层抽成。
堂下一片沉默。
她合上账本:“不是没有资源,是没人愿意打开门。”
第二天,她亲自拟了“跨区配额制”,划定青州专供织造,豫州统管仓储,兖州主责物流,三方共享收益。又从空间系统中调出一份《产业联动模型》,标明每环损耗与利润区间,贴在政事堂外墙上,任人查看。
第三天清晨,第一批合作令下发。
消息传开,民间商人开始观望。有人打听免税多久,有人问用地怎么批,更多人在等——等哪个大人物先动手,才敢跟进。
李瑶知道,光有方案不够,得有人带头。
她在礼部偏殿设招商听证会,请来十五位大商户。这些人里,有的做盐铁起家,有的靠漕运发迹,个个精明惯了。刚坐下就有老者开口:“公主说得热闹,可咱们投了钱,将来换个官来不认账,怎么办?”
李瑶看着他:“你想听什么保证?”
“白纸黑字,刻碑立规。”老人直视她,“不靠人,靠法。”
她点头:“可以。《商律》修订已在议程,这一条我会亲自督办,写进去。”
场下一阵低语。
另一人问:“若地方官卡着不放行呢?”
“设企业直通车。”她说,“今后千石以上货品、百工以上匠户入驻合作区,由户部专员对接,七日内必须答复。拖一天,问责一级。”
话音落下,又有小吏模样的人递上名帖,说是某县衙差役,暗中向商户索要“准入银”。李瑶当场命锦衣卫查实,两个时辰后,那两人被押到殿前,摘去顶戴,公示罪状。
众人动容。
当晚,三家大商号签了契约,要建联营织坊。消息一出,其余商户陆续响应。青州工坊加夜开工,豫州翻修旧仓,兖州组织护货队,链条动了起来。
但刚顺几天,问题又来了。
兖州刺史派快马送信,说他们承担七成转运量,可分成还不到三成,再这样干下去,不如散伙。
李瑶没回信,直接启程赴兖州。
她到时正逢大雨,城外货运码头泡在水里,几十车布匹堆在岸边,无人卸货。地方官迎上来解释,说是河道涨水,船进不来。
她沿着码头走了一圈,看见三艘空驳船停在上游避雨,而下游明明水位尚可通行。又查了近半月的调度日志,发现兖州每日发车十二趟,实际运力能撑十八趟,明显压着进度。
当晚,她在府衙召见转运司主官。
“你们少赚,是因为干得少。”她说,“不是分得少,是出力不够。”
对方不服:“我们日夜赶工,哪有偷懒?”
“那你告诉我,为何上游有船不用?为何车队每日只出十二趟?若真全力运转,本月转运量至少再增五成。”
那人语塞。
李瑶翻开随身带的核算册:“我改规则。今后收益不按固定比例分,改按贡献度算。仓储看周转率,物流看运力饱和度,每季审计一次,公开榜单。做得多,拿得多。”
底下官员面面相觑。
她接着说:“不愿比的,可以退出。但退出之后,朝廷的补贴、护路的兵卒,一律停供。”
没人再说话。
三天后,新机制试行。兖州立刻增派四支车队,疏通两条备用河道。青州织坊接到加单通知,连夜补料。豫州仓库开启夜间收储,灯火通明。
一个月下来,区域物资流转效率提升四成。商户回款快了,百姓买布便宜了两成,官府税收反倒多了三成。
李瑶坐在返京的马车上,翻看各地报上来的总结。她提笔写下一条建议:将动态收益分配模式推广至其余五路。
车停驿站换马时,她下车活动筋骨。一名户部小吏跑来递文书,说是江南两位富商想加入合作区,但担心南方气候潮湿,仓储难保。
她接过文书看了看,说:“让他们用双层架空库房,地面铺石灰竹炭,每日通风两次。图纸回头让工部送一份去。”
小吏记下,又问:“若他们不肯照做呢?”
“那就别进来。”她说,“规矩定好了,谁都不能破。”
她重新上车,帘子放下一半。外头雨已停,湿气沉在路边草叶上。她靠在车厢板壁,闭眼片刻,又睁开,继续批阅奏报。
驿道前方烟尘扬起,一队商旅拉着长车缓缓驶来。车身上印着青州织坊的标记,盖着油布,显然是要走远路。
李瑶叫停车马,亲自走到路边查看。
她掀开一辆车的油布角,摸了摸里面的布卷,干燥无潮。又问赶车人:“这趟去哪?”
“洛阳。”那人答,“听说那边新开了集贸市口,专收合作区货品,价高还免三日摊租。”
她点头,把油布仔细盖好。
回到车上,她取出随身携带的账簿,在“区域协同”一栏写下最新一笔记录:首批产业集群初步成型,南北货流贯通,民间资本活跃度回升。
她合上本子,望向窗外。
远处山脊线上,一座新建的转运站正在施工,工人来回搬运木料。旗杆刚立起,还没挂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