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在谢清踏入雅间的那一刻凝固了。
林婉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谢清那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是如此强烈，仿佛一座山岳陡然倾轧而下，将她精心营造的柔弱氛围碾得粉碎。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听到了多少？！是巧合，还是……她早就知道了？
无数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但林婉儿终究是林婉儿，极度的惊骇之后，是强行压下的恐慌和飞速运转的思绪。她不能慌，绝对不能慌！一旦露怯，就全完了！
她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腾的情绪，再抬起时，脸上只剩下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一丝被撞破私语的羞赧，她站起身，微微屈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却依旧努力维持着温婉：“谢……谢清姐姐？你怎么会在此处？真是……好巧。”
谢清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给她，依旧支着下巴，目光落在谢屹身上，那眼神里的意味难明，有嘲讽，有审视，还有一丝……等着看戏的兴味。她完全无视了林婉儿的问候，仿佛她只是桌边一个无关紧要的花瓶。
“哥，”谢清再次开口，语气依旧轻松，甚至带着点鼓励，“别停啊。我刚听到我这好‘表妹’说我骂她林家教养不行，只配吃灰？还有呢？我那只扁毛畜生是怎么吓着她的？说来听听，我也好奇，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这么有‘文采’了。”
她的话像是一记记无形的耳光，扇在林婉儿脸上。那“好表妹”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诮。
谢屹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他看着谢清，又看看脸色苍白、强作镇定的林婉儿，心中那原本就对林婉儿说辞存有的疑虑，此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不断扩大。清儿的态度太反常了。若她真做了那些事，以她的性子，要么不屑一顾懒得理会，要么直接承认并且会更加嚣张地挑衅。绝不会是现在这般，好整以暇地坐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好奇心，追问细节。
“清儿！”谢屹声音低沉，带着警告的意味，“婉儿只是心中害怕，与我分说几句。你既来了，若有误会，说开便是，何必如此语气？”
“误会？”谢清终于将目光转向林婉儿，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微微眯起，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林婉儿，你说在阮府园中，我带着金雕，骂了你林家，是也不是？具体是哪一日？什么时辰？园中何处？当时除了我那扁毛畜生，可还有旁人在场？你倒是说清楚些，我也好回忆回忆，我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要费那个口水去‘刻薄’你。”
她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又快又急，每一个问题都直指关键，毫不留情地撕扯着林婉儿那番精心编织的谎言。
林婉儿的心脏狂跳，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哪里记得那么清楚！那本就是她虚构的场景，只模糊地借用了在园中遇到谢清的印象，细节根本经不起推敲！她只能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声音带着委屈的哽咽：“时日有些久，婉儿……婉儿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是在通往积庆堂的那条回廊附近，午后……对，是午后。当时……当时并无旁人在场。”
“回廊附近？午后？”谢清嗤笑一声，那笑声里的嘲讽几乎凝成实质，“阮府那回廊四通八达，你说的是哪一段？靠近荷花池的那段，还是假山石林那段？至于午后……我每日午后都要驯鹰半个时辰，雷打不动，地点就在我院子后面的空地。阮府的下人都可以作证。你说在回廊遇到我带着金雕？呵，我那‘疾风’性子傲，从不肯老老实实在狭窄的回廊里待着。林婉儿，你编谎话之前，能不能先打听清楚我的习惯？”
林婉儿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谢清会对质得如此细致，更没算到谢清驯鹰有固定的时间和地点！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阳光下，所有的伪装和算计都在谢清那犀利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我……我许是记错了时辰，或是地点……”她试图补救，声音已经带上了慌乱。
“记错了？”谢清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带着压迫感的眸子牢牢锁住她，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道，“那你再说说，我是用哪只手指挥金雕吓唬你的？是像这样？”她随意地比划了一个手势，“还是那样？我那‘疾风’当时是立在假山上，还是飞在半空？它若是盯着你，是哪种眼神？是捕猎时的凶光，还是只是寻常的睥睨？”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锤子，敲打在林婉儿脆弱的心防上。她根本无从回答！她对这些细节一无所知！在谢清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要站立不稳。
“我……我当时吓坏了，没……没看清……”她只能重复着苍白无力的辩解，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先前那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狼狈和惊慌。
谢清看着她这副样子，终于失去了“玩下去”的耐心。她靠回椅背，懒洋洋地抱起双臂，目光转向脸色铁青的谢屹，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哥，你都听见了？这就是你眼中‘性情柔善’、‘需要保护’的好表妹。编造谎话，搬弄是非，挑拨你我兄妹关系。手段倒是跟她那个娘如出一辙，上不得台面。”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最后的重击：“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回府那天，在府门口‘恰好’遇到你这位好表妹身边那个叫翠浓的丫鬟，鬼鬼祟祟地跟门房打听我每日的行程喜好。我当时还纳闷，现在……倒是明白了。”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林婉儿。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清，眼中充满了惊骇。她竟然……连翠浓打听消息都知道？！
谢屹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紧握的拳头上青筋隐现。他看看满脸讥诮、却言之凿凿的妹妹，又看看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再也无法维持完美假面的林婉儿。事实如何，已然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他并非完全看不出林婉儿的小心思，只是先前被情愫蒙蔽，选择性地忽略了那些疑点。如今，这血淋淋的真相被谢清以如此粗暴却有效的方式撕开，摊在他面前，让他感到一种被愚弄的愤怒，以及……深深的失望。
雅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婉儿急促而不稳的呼吸声，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