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后的新闻发布会，成了另一个战场。
上海的记者们，早已准备好了各种刁钻的问题，准备看这个年轻的教练，如何为这场“侥幸”的平局开脱。
林昊独自一人，走进了发布厅。
他没有带任何球员，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说的话，不适合让球员听到。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那份平静之下，却涌动着压抑了九十分钟的怒火。
“林指导，恭喜您在客场带走了一分。请问您如何评价本场比赛您球队的表现？对于最后时刻的搏命式进攻，您是出于什么样的战术考虑？”一个本地记者，率先发问。
问题听起来很客气，但“带走一分”的用词，充满了施舍的意味。
林昊拿起话筒。
“首先，纠正一下。我们不是‘带走’了一分，我们是‘丢掉’了两分。”
第一句话，就让整个发布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记者都停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看向了这个语出惊人的年轻主帅。
“我的球员，在经历了连续一个月的客场奔波，在体能和精神都达到极限的情况下，在场上拼尽了所有。他们踢出了一场伟大的比赛，他们配得上一场胜利。”
“至于我，”林昊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的一张张脸，“我很不满意。因为我的战术，我的部署，我的临场指挥，最终，只为球队换来了一场平局。这是我的问题。”
台下的记者们面面相觑。
“林指导，您言重了。但您能否谈一下，对于本场比赛的那个点球判罚，您有什么看法？”终于，有记者把话题引向了最敏感的区域。
他放下话筒，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着提问的那个记者。
“看法？”
“我的看法就是，我看不懂。”
“我看过各种级别的比赛，见识过各种尺度的判罚。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在VAR介入，并且有清晰回放画面的情况下，依然会做出如此……匪夷所思判罚的场面。”
他故意加重了“匪夷所思”四个字的读音。
“或许，我的足球知识，已经跟不上时代了。或许，中超联赛，有它自己独特的判罚规则和尺度。比如，从身后拉倒即将形成单刀的进攻球员，是不需要出牌的。比如，防守球员在禁区内，手臂紧贴身体，也会被判罚点球。”
“如果这就是我们联赛的水平，如果这就是我们联赛想要呈现给球迷的东西，那我无话可说。”
林昊的声音，越来越冷。
“我甚至有些庆幸，今天克雷桑没有出场。因为我不知道，如果他今天在场上，他的脚踝，还能不能保持完整。”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发布厅里炸响。
他不仅在质疑这场比赛的裁判，更是在影射上一场京鲁大战中，古加对克雷桑的那个夺命飞铲。
连削带打，一竿子打翻了两船人。
在场的上海记者，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今天，我的球员，在场上流血流汗。萨恩斯，一个西甲级别的后卫，他加盟中超，不是为了来体验这种笑话一样的判罚。我的所有队员，他们的努力，他们的拼搏，不应该被这样一声哨响，就轻易地抹杀。”
“我知道，我说完这些话，明天，足协的罚单，可能就会送到我的办公室。禁赛，罚款，我都可以接受。”
林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台下的所有人。
“但是，如果沉默，就意味着默许和纵容。那么我选择，把我想说的，都说出来。因为我不仅是山东泰山队的主教练，我还是一个热爱这项运动的足球人。我不希望，我们的联赛，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而变成一个笑话。”
说完，他没有再给任何记者提问的机会，转身，径直走出了发布厅。
整个房间，鸦雀无声。
只剩下闪光灯，在疯狂地闪烁。
……
球队返回酒店的大巴上，没有人说话。
几乎所有球员，都在用手机，观看那段刚刚传遍全网的新闻发布会视频。
视频里，林昊的声音，掷地有声。
“我操，教练太他妈帅了！”谢文能看得是热血沸沸，“这话说得，解气！太解气了！”
“帅是帅了，就怕足协那边……”廖力生有些担忧。
“怕个鸟！”王大雷把手机一扔，靠在椅背上，“大不了就是禁赛几场，咱们又不是没教练就不能踢了。教练这是在替咱们出头！这口气，不出，能他妈憋死人！”
郑铮坐在最前面，他回头看了一眼独自坐在角落，靠着窗户，闭目养神的林昊。
他知道，林昊此刻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这番话，说出来，固然痛快。但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来自足协，来自舆论的，惊涛骇浪。
回到济南，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当球队乘坐的高铁，缓缓驶入济南西站时，所有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连续一个月的客场之旅，终于结束了。
走出车站，呼吸着济南那熟悉而又略带干燥的空气，球员们的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没有盛大的欢迎仪式，只有俱乐部的工作人员，和几十名闻讯赶来的铁杆球迷。
“林指导！牛逼！”
“我们支持你！”
球迷们拉着简单的横幅，冲着走出车站的林昊，竖起了大拇指。
林昊停下脚步，朝着球迷们，挥了挥手，脸上，也露出了疲惫的微笑。
回到基地，林昊没有开会，没有复盘。
他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只说了一句话。
“全体解散，放假一天。回家，陪陪家人，睡个好觉。明天下午三点，准时归队训练。任何人，不准私自加练。这是命令。”
球员们发出一阵欢呼。
这句“不准私自加练”，成了最动听的情话。
看着球员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林昊紧绷了一个月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他也该回家了。
打开自己那间空荡荡的公寓，一股熟悉的，属于家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没有开灯，直接把自己扔进了柔软的沙发里，连鞋都懒得脱。
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太累了。
就在他即将沉沉睡去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摸索着拿起了手机。
是一条微信，来自俱乐部的副总经理张龙祥。
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说得好，我们都在你身后。安心休息。”
林昊看着那句话，愣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他关掉手机，扔到一边，把头，深深地埋进了沙发的靠垫里。
窗外，夕阳正缓缓落下，给这座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回家，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