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这个名字的出现,如同在原本就迷雾重重的棋局上,又投下了一颗带着剧毒的棋子。旧怨与新仇交织,让沃尔顿家族针对纪氏的行动,蒙上了一层更加偏执和疯狂的色彩。纪靳修和洛梨都明白,接下来的对抗,将不再仅仅是商业利益的争夺,更可能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家族复仇。
纪靳修加强了对沈哲这个“幽灵”的追查,同时,对沃尔顿家族的反制也愈发凌厉。奥古斯特家族和李氏集团的联盟开始显现威力,在欧洲和亚太区给沃尔顿家族造成了不小的麻烦,牵扯了其大量精力。北美那个新能源项目的僵局依旧,但沃尔顿家族也不敢再轻易提出更过分的条款,双方陷入了一种危险的平衡,都在等待着对方先露出破绽。
然而,这种平衡是脆弱且代价高昂的。纪靳修需要投入巨大的资源来维持联盟和进行反制,集团内部一些元老对于这种“不计成本”的对抗方式开始出现微词。而沃尔顿家族那边,显然也并不好受,据陈默得到的消息,卡尔·沃尔顿在家族内部会议上发了很大的火。
无形的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绳索,勒得人喘不过气。别墅的安保已经森严到近乎与世隔绝,孩子们外出活动被严格限制,连等等的足球训练都改在了家里的室内球场。洛梨的“岛屿文化”虽然凭借与罗素基金会的合作暂时稳定,但她能感觉到,机构内部也弥漫着一种隐约的不安,一些合作方变得比以往更加谨慎。
洛梨尽量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将更多时间留在家里陪伴孩子们。她给曦玥念绘本,陪念曦画画,看等等在迷你球场上挥洒汗水。家庭的温暖是她和纪靳修在外部狂风暴雨中,唯一能汲取力量和慰藉的港湾。但她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忧虑,瞒不过纪靳修。
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知道,他的小作精看似坚强,但被这样无形的网困住,失去部分自由和安全感,对她而言是一种煎熬。
这天傍晚,洛梨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看着花园里渐渐暗淡的天色。曦玥趴在她腿边的地毯上摆弄玩具,等等和念曦在楼下由张姨看着写作业。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切都安全无虞,可她心里却莫名地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窒息感。
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独自开车出去兜过风,多久没有和苏珊像以前那样,毫无负担地逛街喝下午茶,甚至多久没有在不带保镖的情况下,仅仅是去附近的超市买点东西。
这种被全方位“保护”起来的生活,让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珍藏在水晶罩里的蝴蝶,虽然华美安全,却失去了振翅的力量和接触外界空气的自由。
纪靳修回到家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低落。晚餐时,她虽然依旧微笑着照顾孩子们,但话明显少了,眼神也有些飘忽。
晚上,哄睡孩子们后,纪靳修回到卧室,看见洛梨抱着膝盖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望着窗外出神。月光勾勒出她纤细而略显单薄的背影,带着一种易碎的美感。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大手覆上她微凉的手背:“怎么了?”
洛梨转过头,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了平日里的星光,反而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她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倔强:
“靳修,我……我想出去走走。”
怕他误会,她又急忙补充道:“不是去什么危险的地方,也不是参加活动。就……就我们两个,开车出去,随便兜兜风,就一会儿,好不好?”
她的要求如此简单,却又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任性”和不合时宜。
纪靳修的眉头瞬间蹙起,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想要拒绝。外面危机四伏,沈哲和沃尔顿家族如同暗处的毒蛇,他绝不能让她冒任何一点风险。
但当他看到洛梨眼中那近乎恳求的、被压抑已久的渴望时,那些冰冷的、基于绝对理性的拒绝话语,卡在了喉咙里。
他想起她近日来的沉默,想起她站在窗前的落寞背影。他想起她本应是翱翔于天际的鹰,却因为他,被折翼困于这方寸之地。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洛梨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以为他绝不会同意。
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手,用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角,那里似乎有些湿润。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无奈的纵容和更深沉的疼惜:
“好。”
半个小时后,一辆外表低调、内部却经过顶级防弹改装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别墅。开车的是纪靳修,洛梨坐在副驾驶。陈默带着另一辆车,远远地跟在后面,既保证了安全距离,又不至于打扰到他们。
车子没有开往繁华的市区,而是沿着环城高速,驶向了郊外。车窗降下一条缝隙,初夏夜晚微凉的风灌入车内,吹散了车厢里沉闷的空气,也吹动了洛梨的长发。
她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感觉胸腔里那股积郁已久的浊气似乎都被吹散了一些。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树影和远处零星闪烁的灯火,久违的自由感让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唇角微微上扬。
纪靳修侧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脸上放松而惬意的神情,紧抿的唇角也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他放慢了车速,让这短暂的“逃亡”能持续得更久一些。
“好像……很久没有这样了。”洛梨轻声开口,声音带着风拂过的轻盈。
“嗯。”纪靳修应了一声,目光依旧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不再那么紧绷。
两人都没有再多说话,享受着这难得的、不被外界纷扰和重重安保隔绝的静谧时刻。月光如水,洒在蜿蜒的公路上,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和这辆沉默飞驰的车。
然而,危险的猎手,从不因猎物的片刻安宁而停止窥伺。
就在他们的车辆驶入一段相对偏僻、车辆稀少的路段时,纪靳修敏锐地注意到,后方远远跟着的、除了陈默的车之外,不知何时多了一辆没有挂牌照的黑色越野车。那辆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行驶轨迹却透着一丝诡异的稳定,不像普通车辆。
纪靳修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他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车速,同时通过耳麦对后车的陈默发出简短的指令:“注意后方黑色越野,无牌,有嫌疑。”
几乎是指令发出的同时,那辆黑色越野车也猛然加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他们疾冲而来!更糟糕的是,前方不远处的岔路口,另一辆同样没有牌照的面包车毫无征兆地横向窜出,试图挡住他们的去路!
前后夹击!蓄谋已久的伏击!
“坐稳!”纪靳修低喝一声,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只有极致的冷静与肃杀。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脚下油门踩到底,性能卓越的轿车发出一声低吼,险之又险地擦着那辆横挡的面包车车头,如同灵活的猎豹般蹿了出去,冲进了旁边的辅路!
巨大的惯性让洛梨身体猛地一晃,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头顶的扶手,脸色瞬间煞白,心脏狂跳。但她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发出任何惊叫,她知道,此刻任何一点干扰都可能分散纪靳修的注意力。
“砰!砰!”
后方传来了沉闷的撞击声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显然是陈默的车已经与那两辆袭击车辆发生了接触,试图为他们拖延时间。
纪靳修驾驶着车辆在昏暗的辅路上飞速疾驰,仪表盘上的指针不断攀升。他眼神冰冷地扫过后视镜,那辆越野车竟然摆脱了陈默的纠缠,如同跗骨之蛆般再次追了上来,并且车窗摇下,伸出了某种棍状物体!
不是枪械,更像是……高强度射钉器或者爆破装置?对方是想逼停他们,活捉?
纪靳修脑中念头飞转,脚下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他猛地一打方向,车子冲进了旁边一条更窄的、通往废弃厂区的小路。这里道路复杂,障碍物多,更适合摆脱追踪。
车辆在颠簸不平的路上剧烈起伏,洛梨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但她依旧死死撑着,目光紧紧追随着纪靳修冷峻的侧脸。他的每一个操作都精准而果断,仿佛早已将这片区域的地图刻在了脑子里。
在一个急转弯后,纪靳修猛地踩下刹车,同时拉起手刹!车子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漂移甩尾,横停在一个废弃的厂房阴影处,瞬间熄灭了所有车灯。
世界骤然陷入一片死寂和黑暗,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越来越近的引擎声。
纪靳修解开安全带,侧过身,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握住了洛梨冰凉颤抖的手。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稳定力量。
“别怕,有我在。”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气息灼热。
洛梨在黑暗中重重点头,反手紧紧回握住他。恐惧依旧存在,但在他身边,那份恐惧仿佛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所压制。
追击的越野车显然失去了目标,引擎声在不远处徘徊、焦躁地轰鸣,车灯像无助的探照灯一样在废墟间扫射。
几分钟后,远处传来了密集而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迅速包围了这片区域。紧接着是车辆急刹、呵斥、打斗以及几声沉闷的枪响(显然是装了消音器),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是陈默调动的人手和警方赶到了。
当厂区外围被警车的蓝红灯光照亮时,纪靳修才重新发动车子,缓缓驶出阴影。
陈默快步迎上来,脸上带着一丝后怕和愧疚:“纪总,太太,你们没事吧?是我们疏忽了……”
“没事。”纪靳修打断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人呢?”
“活捉了两个,跑了一个,警方正在追捕。初步审讯,是境外雇佣兵,受雇于一个匿名账户,指令来源在海外。”陈默汇报,“和之前车祸那批人,应该是同一来源。”
纪靳修眼神冰寒,果然还是他们!沈哲?沃尔顿?或者两者皆有?
他转过头,看向副驾驶的洛梨。灯光下,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镇定,甚至对他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微微颤抖的笑容。
他心中一痛,再次握紧了她的手。
回到别墅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孩子们还在熟睡,对今夜父母经历的惊魂一刻一无所知。
洛梨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睡衣,躺在熟悉的床上,却依旧有些心神不宁。纪靳修躺在她身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深深的自责,“是我考虑不周,不该答应你出去……”
洛梨却摇了摇头,仰头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不,靳修,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太任性了。而且……我不后悔。”
她将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释然和更深的理解:“虽然很害怕,但和你一起面对危险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外面再危险,你也会把我安全带回来。以前我觉得被你保护着是束缚,但现在我明白了,这不是束缚,是……是归属。”
她的这番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纪靳修心中所有的后怕与阴霾。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嵌入自己怀中。
他的小作精,真的长大了。她不再仅仅享受他的庇护,更懂得了这庇护背后的重量与意义,并且愿意与他共同承担所有的风险。
围城或许依旧存在,敌人或许更加猖狂,但他们的心,在经历了生死边缘的考验后,靠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近。这份在危难中淬炼出的信任与依赖,将成为他们打破一切围困的最强大的力量。
月光褪去,晨曦将至。新的一天,斗争仍将继续,但有些东西,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