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滞的空气里,秦尘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种久未泛起的热流正从胸腔翻涌而上。
小雅那缕若有若无的气息还停在下巴上,像根细针,扎破了他前世被背叛时凝固的冰壳。
别杀太多人。她昏迷前的呢喃在神魂里回荡。
秦尘低头看向石台上的少女,她苍白的脸浸在雨雾里,睫毛轻颤如蝶翼。
上一世他被挚爱与兄弟算计,神劫劈碎道心时,也没见谁为他说过这样的话。
这一世...他喉结滚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雷纹玉佩——那是用十二玄雷本源凝练的,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
一口青金色的雷液入喉,秦尘的眼底瞬间漫过生机。
太乙青木雷的药力顺着经脉游走,将方才强行破岩时撕裂的伤口一寸寸粘合。
他站起身,衣袍上的焦痕还在冒烟,却已挺直如枪。
雷烬妪的哭腔突然刺破死寂:你...你要做什么!
老妇人抱着焦婴连退三步,后背抵上诛邪坛的残柱。
那婴孩浑身焦黑如炭,手指蜷成极小的拳头,在她怀里像团烧剩的木炭。
秦尘却半步未停,直到站在老妪面前,阴影笼罩住那团焦黑。
别怕。他的声音比雨水还轻。
指尖触及婴孩胸口的刹那,一缕细若游丝的青木雷丝钻入焦皮。
雷烬妪猛地瞪大眼睛——那本该彻底凉透的小身子,竟像被春风吹化的雪,皮肤下泛起极淡的青纹。
焦黑的指尖缓缓舒展,一滴鲜红的血珠从鼻腔渗出,落在老妪手背。
活了...活了!雷烬妪突然嚎啕大哭,眼泪混着雨水砸在婴孩脸上,我的囡囡...我的小糖糕...她跪坐在地,将孩子贴在胸口,浑身筛糠似的抖,前日雷暴劈了我家草屋,她才刚满百日啊...
当啷!
哭骨童手里的遗骨掉在地上。
这孩子总爱抱着骨殖串的手腕此刻垂得老低,沾着血污的小脸涨得通红。
他盯着那滴鲜血看了许久,突然弯腰去捡遗骨,却在碰到骨头的瞬间又缩手,仿佛那白骨烫手。
他...在救人?断雷僧的枯钟不知何时落回地面,他摸着光头,浑浊的眼睛亮得惊人,老衲主持了七七四十九场雷灾法会,头回见有人用雷...救命。
假仁假义!
净雷子的嘶吼像炸雷。
他抄起铜戒尺砸向地面,碎石飞溅:你救一个婴孩,能救上个月被雷暴掀翻的三十座村庄?
能救去年被紫雷劈成焦炭的七百二十个百姓?他踉跄着逼近秦尘,白发被雷风掀起,你说你不是雷祸,可这天地间的雷脉为何因你暴动?
你说你要护民,为何我清雷盟百年镇雷,抵不过你出现后三个月的灾劫!
秦尘抬头。
他的瞳孔里翻涌着紫金色的雷光,却在触及净雷子发红的眼尾时,突然静了下来。
老修士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泥点,像是刚从被雷劈的田埂上赶来。
因为你们镇雷的法子,错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所有人心口。
雷脉如活物,堵则溢,疏则安。秦尘一步跨出,周身凝滞的空气骤然波动——雷核归墟的领域再次展开。
千名清雷盟修士同时后退,断雷剑阵的剑尖却不受控制地震颤,发出清越剑鸣。
看清楚。
他抬手按在断雷剑阵中央的主剑上。
鸿蒙本源雷如银蛇钻入剑鞘,剑身瞬间泛起紫金纹路。
秦尘的神识如潮水漫过剑阵,将一道雷息烙印在每柄剑的灵脉里:此阵从今起名为镇雷枢。他松开手,主剑地拔高三尺,剑尖指向天际翻涌的雷云,它不诛人,只引雷。
所有人屏住呼吸。
方才还暴躁的雷云突然乖顺起来,最狂暴的那团紫雷被镇雷枢牵引着,缓缓降下。
秦尘屈指一弹,葵水玄冥雷裹着那团雷暴,将其冻成冰蓝色的雷球。
接着风行天罡雷掠过,雷球碎裂,化作细密雨丝。
一滴雨落在老农的手背上。
他浑浊的眼睛突然瞪得滚圆——那雨丝里竟裹着细碎的雷光,像撒了把星子。
他颤抖着捧起手掌,雨水渗进龟裂的土地,方才还蔫黄的麦苗地挺直了腰杆,嫩绿的新芽从根部长出,转瞬就抽出半尺高。
老天爷...显灵了!
是雷水!雷水救了庄稼!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围观的百姓突然疯了似的冲过来。
他们跪在泥地里,仰起脸接雨水,有的甚至用破碗舀起水往自家田埂跑。
刚才还对秦尘避之不及的老妇抱着婴儿挤到最前面,把孩子的小脸凑到雨里:小糖糕,喝雷水,喝了就长个子...
净雷子的铜戒尺掉在地上。
他望着那片重新泛起绿意的农田,喉结动了动,突然踉跄着跪在泥水里。
雨水顺着他的白发往下淌,滴在他颤抖的手背上:原来...原来我们错了百年...
秦尘没有说话。
他转身走向石台上的小雅,袍角扫过雷烬妪脚边的焦土。
那里,刚才落的一滴雷水正滋长出一株青色嫩芽。
走了?哭骨童突然出声。
他不知何时捡起了遗骨串,却没像往常那样继续收骨,而是踮着脚往秦尘背影里张望。
遗骨串在他手里晃啊晃,骨珠相撞发出细碎的响,他...不像坏人。
雷烬妪抱着孩子站起来,脸上还挂着泪,却笑出了声:能救小糖糕的,哪会是坏人?
秦尘抱起小雅时,袖中突然传来细微震颤。
他垂眸,一枚黑色晶片从袖底滑落,掉在焦土上。
晶片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痕,却在接触雨水的瞬间,迸发出一缕幽蓝光芒——那光芒像是在回应什么,朝着地心深处的方向微微发亮。
秦尘弯腰捡起晶片,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这是从雷母核心里抠出来的残片,前世记忆里,这种纹路只在神界的天道锁上出现过。
他眯起眼,望着远处被镇雷枢梳理得井然有序的雷云,心底的警铃却越响越急。
真正的雷祸,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对怀里的小雅轻声说,声音被雨水浸得温柔,去地心原点。
熔岩河的轰鸣从脚下传来。
秦尘踏着逆流的熔岩向上,每一步都在岩石上烙下雷印。
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裂隙深处。
而在千里外的南洋海域,轮回镜废墟下的暗渊里,一抹猩红光芒突然亮起。
那光芒像只睁开的眼睛,死死锁定着秦尘离去的方向,在黑暗中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