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棉桃的绒毛上,麦生就听见了棉田的“噼啪”声——那是棉桃裂壳的脆响,像谁在轻轻掰断冰棱。他奔到籽王株前,那棵做了记号的全黄棉桃已经裂成了三瓣,雪白的棉绒从缝里涌出来,像堆刚落的雪,沾着露珠,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裂了!吐绒了!”哑女拎着竹篮跑过来,篮里铺着干净的粗布,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棉绒,软得像云,“比去年的绒白!”她翻开小本子,在“吐绒”页画了个裂成三瓣的棉桃,里面画着蓬松的白绒,旁边标着“九月初三,首桃吐绒”,笔尖划过纸面的轻响,混着裂桃的“噼啪”声,像支丰收的序曲。
春杏挎着竹篮走来,篮里是刚烙的芝麻烧饼,香得能勾出馋虫。“我娘说裂桃得趁晨露没干摘,”她把烧饼往田埂上的石头一放,“绒潮乎,不容易飞散,还压秤。”她指着红绒棉的裂桃,那绒是浅粉的,像掺了点胭脂,从橙红的壳里探出来,“你看这红绒棉的绒,娇气着呢,得用竹镊子夹,别用手攥,免得把粉色蹭掉了。”
小虎扛着个新竹筐过来,筐底铺着层软纸,防止绒丝粘在竹篾上。“刚从李大爷家借的,”他把竹筐往地上一放,“张叔说摘绒得分着放,白绒、粉绒、普通绒各归各的,别混了,卖价不一样。”他往麦生手里塞了块芝麻烧饼,芝麻的香混着麦香在舌尖化开,“垫垫肚子,等会儿摘绒才有力气。”
麦生捏着籽王的棉桃瓣,轻轻一掰,整团白绒就滚进了竹篮,像捧了团雪。“你看这绒的长度,”他拈起根绒丝,对着光拉了拉,“足有一寸半,是上等绒,能弹床好棉絮。”他忽然发现个没裂透的棉桃,壳缝里只露出点白尖,赶紧做了个记号:“这种得再晒两天,裂透了绒才蓬松。”
哑女跟着摘红绒棉,她用竹镊子小心地夹起粉绒,轻轻放进铺着红布的小筐里,动作轻得像在拾花瓣。她的指尖沾着点粉,却毫不在意,眼里只盯着那些半裂的棉桃,生怕错过了最佳的采摘时机——去年有批红绒棉就是摘早了,绒里还带着硬芯,她记了小半年。
日头升高时,摘绒的队伍在棉田里铺展开来。麦生专摘籽王的白绒,动作又快又稳,竹篮里的白绒渐渐堆成了小山;哑女和春杏负责红绒棉,镊子在手里翻飞,粉绒在红布上像落了层晚霞;小虎则在旁边收集裂掉的桃壳,这些壳能烧灰肥田,一点不糟践。
“你看这‘并蒂绒’,”春杏举着两团连在一起的粉绒,像对孪生的云朵,“我娘说这样的绒最匀,弹出来的絮没疙瘩。”她把并蒂绒单独放进个小布袋,“留着给虎娃做个小枕头,软和。”
张叔拄着拐杖来的时候,手里拎着杆小秤,秤盘里已经放了些白绒。“称称看,”他把秤递给麦生,“这籽王的绒,一斤能多卖两个铜板。”他看着竹篮里的白绒,眼里的光比秋阳还亮,“我种了一辈子棉,就没见过这么好的绒,又白又长,弹出来的絮能盖五年不板结。”他磕了磕烟袋,“摘剩下的桃枝别砍,等干透了捆起来,冬天能烧炕,火硬。”
中午歇晌时,大家坐在田埂的树荫下吃芝麻烧饼。秋风吹过棉田,带来绒丝的清香,混着烧饼的麦香,让人心里踏实。春杏娘带来了新熬的小米粥,配着腌萝卜条,吃得人通体舒畅。麦生咬着烧饼,看着裂桃在秋阳里张着嘴,露出雪白或粉嫩的绒,忽然觉得这裂桃吐绒的日子里,藏着最实在的喜悦——藏着采摘时的巧,分拣时的细,还有这满田的白与粉,把转色的期待,酿成了丰收的圆满。
“下午得把绒晒一晒,”小虎抹了把嘴说,“张叔说刚摘的绒带潮气,晒透了才好存,不然容易发霉。”他往麦生手里塞了个梨,甜汁顺着指缝往下淌,“解解渴,等会儿晒绒才有力气。”
麦生咬着梨,看着哑女在给红绒棉绒称重,她的小秤秤盘里,粉绒像团小云彩,把秤杆压得弯弯的。阳光落在她的发间,几缕碎发沾着点粉绒,像落了层晚霞,却掩不住眼里的亮。她忽然举起秤盘,让麦生看刻度,那粉绒已经有半斤重了,比早上摘的白绒还压秤。
午后的秋阳带着暖,麦生和小虎把绒摊在晒谷场的苇席上,白的铺成一片雪,粉的铺成一片霞,风一吹,绒丝轻轻扬,像天上的云落在了地上。哑女则在旁边翻动绒团,让每一缕绒都能晒到太阳,春杏负责驱赶偷啄绒丝的麻雀,竹竿上系着的红布条在风里哗哗响,像在给丰收站岗。
夕阳把晒谷场染成金红色时,最后一批绒也摊开了。麦生站在田埂上回望,棉田的裂桃像无数个张开的小手掌,晒谷场的绒在余晖里泛着暖光,白的像银,粉的像金。他知道,这第六百零三章的裂桃吐绒,是一年劳作的果实,用不了多久,这些绒就会被弹成絮,纺成线,织成布,做成衣,把这秋光里的丰收,酿成寒冬里的暖,再结出满仓的希望。
晚风带着绒的清香掠过田垄,麦生握紧了哑女的手,她的手心沾着绒丝和阳光的暖,却软得像揣了团云。他忽然觉得,这裂桃吐绒的日子,就像生活里最甘甜的篇章——每缕绒的绽放,都是对全年辛劳的回报,把伏天的热,长成了秋天的甜,把岁月的痕,织成了满仓的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