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在织机上投下道金亮的线。春杏娘踩着踏板,木梭在经线间穿来穿去,“啪嗒”声里,青蓝的布面渐渐舒展,像铺开片初春的天。她手里的纬线是麦生纺的白绒线,织进布里,泛着层柔和的光,与青蓝的底色缠成细密的纹。
“这布织得匀!”哑女抱着摞弹好的红绒棉絮走进来,粉绒沾了她的袖口,像落了片桃花。她凑到织机前,指尖轻轻抚过布面,那布厚得能立住,却软得能卷成筒,“比去年的布密三成,做棉袄准挡风。”她翻开小本子,在“织布”页画了台织机,旁边标着“青蓝布,每日织三尺”,笔尖划过纸面的轻响,混着织机的“咔嗒”声,像支轻快的晨曲。
麦生扛着卷浆好的线轴进来,线轴上的红绒棉线泛着浅粉,是哑女纺了半月的成果。“刚用米汤浆过,”他把线轴往织机旁一放,“张叔说浆过的线挺括,织出来的布不容易皱。”他往春杏娘手里塞了块烤饼,芝麻的香混着布浆的米香漫过来,“垫垫肚子,等会儿换纬线才有力气。”
小虎拎着个竹篮进来,篮里是各色的染料,茜草红、栀子黄、靛蓝,都是秋里收的草木染。“我娘说这红绒棉线得染点浅粉,”他把染料往桌上一放,“织在青蓝布上,像雪地开了花,好看。”他指着墙角的裁衣案,“案上的竹尺磨好了,等布织够数,就开始裁新袄。”
春杏娘换了红绒棉线当纬线,木梭穿得更快了,粉线在青蓝布面织出细碎的花,像撒了把星星。“你看这花纹,”她指着布上的图案,“隔五寸织朵小云,是哑女画的样子,说穿着像揣了片暖云。”她忽然停了织机,捏起根断了的经线,“这线得接牢,不然裁衣时容易裂。”
哑女跟着接线,她把两根线头拧成麻花,再用细针缝进布里,接口处平整得看不出痕迹。她的指尖沾着线绒,却特意避开花纹的位置,去年有块布就是接线时弄坏了花,她心疼了好几天。
日头升到头顶时,织好的青蓝布已经能铺满半张炕。麦生帮着把布卷起来,布卷沉甸甸的像根玉柱,春杏则在旁边量尺寸,竹尺在布上划出淡淡的痕,是给虎娃、张叔和哑女裁衣的记号。“虎娃的袄得留七寸摆,”春杏娘指点着,“孩子跑跑跳跳,宽点才方便。”
张叔披着棉袄走进来,烟袋锅里的烟叶冒着青烟。他凑到布卷前,用指腹捻了捻布面,“这布织得密,线劲足,能穿三年不磨破。”他指着红绒棉线织的云纹,“这粉云纹好,看着就暖,比镇上布庄卖的花布强多了。”他磕了磕烟袋,“裁衣时记得多留三分缝,冬天穿得多,别勒着。”
中午吃的是菜糊涂面,锅里的热气腾腾地冒,把窗玻璃熏得雾蒙蒙的。大家围着炕桌吃饭,目光总往织机上的布飘,像看着块藏着暖的宝。春杏娘给哑女夹了块萝卜干:“多吃点,下午裁衣费眼神,得有精神头。”
裁衣案支在炕边,青蓝布铺在案上,像展开片晴空。春杏娘拿着剪刀,沿着竹尺划的线裁下去,“咔嚓”声里,布面裂开整齐的缝,衣片渐渐显形——虎娃的短袄小巧,张叔的夹袄宽襟,哑女的棉袄则留了长长的下摆,正合她的心意。
“你看这云纹裁得多巧,”春杏举着哑女那件的前襟,布上的粉云纹刚好落在心口的位置,像揣了朵会发热的花,“穿在雪地里,老远就能看见这朵暖云,谁见了都得说声好。”
哑女摸着衣片上的云纹,忽然红了眼眶。从春播的籽到秋摘的绒,从冬夜的弹絮纺线到此刻的裁衣,一年的光景都织进了这布里,藏在这针脚将落的地方。她翻开小本子,在最后一页画了三件叠在一起的棉袄,旁边写着“冬暖”两个字,笔画里都带着笑。
夕阳把窗纸染成橘红时,三件衣片已经裁好,整整齐齐摆在炕上。麦生把衣片往身上比划,虽然还没缝,却已经能感觉到那份从棉田到布面的暖,像把整个春天的太阳都裹在了里面。
他知道,这第六百零七章的织布裁衣,不是结束,是轮回。等棉袄缝好,穿在身上,走在雪地里,这份藏在经纬里的暖,会把寒冬挡在外面,把从春到冬的辛劳,变成贴身的温柔。而当明年的棉籽再播进土里,新的希望又会破土,沿着时光的纹路,织出又一年的圆满。
灶膛里的火渐渐旺起来,映着炕上的衣片,像映着三个小小的暖炉。织机的“咔嗒”声停了,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风声,在等着把这冬昼的暖,吹进每一个需要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