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听听，你要报什么仇？又是从何处，窥得了这些本不该让你知晓的秘密？”
小鼍龙一双赤目死锁着李道兴，那目光中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点燃这华美宫殿的每一寸。
“你想知道？”
“好！我今天就让你们所有人，都听听看！”
他猛地用利爪捶打自己的胸口，发出的声音凄厉如杜cuckoo啼血。
“我！小鼍龙！真名鼍洁！”
“乃是八百里泾河龙王，第九子！”
泾河龙王！
孙悟空的脑海中也瞬间闪过一桩陈年旧案。
他被压在五行山下时，曾听山神土地闲聊时提起过。
泾河龙王与凡人术士袁守诚赌赛，私改了降雨时辰点数，触犯天条，被人曹官魏征于梦中斩下了龙头。
此事，当年在三界掀起过不小的波澜。
“我父王，镇守泾河八百年，护佑一方风调雨顺，为人耿直，功德无量！”
鼍洁的声音里，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与泪。
“就因为那该死的西天取经大业，需要一个应劫之人来衬托佛法无边！”
“就因为佛门需要那人间帝王李世民一个还魂的由头来敬畏鬼神！”
“观音菩萨，便与那凡间术士袁守诚合谋，布下毒计，一步步引诱我父王踏入陷阱，触犯天条！”
“可怜我父王，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呕心沥血守护的一切，在那满天神佛的眼中，不过是一盘棋局里，可以被随意舍弃的棋子！”
他笑了，笑声嘶哑，比哭声更显悲凉。
“父王被斩，泾河龙宫一夜倾覆。我去找我那八个好哥哥，求他们联名上告天庭，为父伸冤！可他们呢？”
“一个个贪生怕死，畏惧佛门势大，情愿当那缩头乌龟，只求保住自己的富贵！”
“我与母亲走投无路，只能来投奔你！我的好舅舅！”
鼍洁的目光，化作淬毒的利刃，一刀刀剜在敖闰的心头。
“结果呢？我母亲终日以泪洗面，不到十年便郁郁而终！而你，堂堂西海龙王，非但不敢为我父王说半句公道话，反而为了你西海的安稳，为了你儿子的‘前程’，和杀害我父亲的元凶做起了交易！”
“那一天，你在密室与观音的谈话，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恨！我恨佛门伪善！我恨天道不公！我更恨你们这群龙族的软骨头！”
“你们不敢报的仇，我来报！”
“我便自甘堕落，来当他这取经路上的一颗钉子！我驱散这黑水河方圆百里的生灵，就是不想伤及无辜！我等的，就是他！”
鼍洁的手指，猛地指向刚刚被扶起来，尚在状况之外的唐僧。
“佛门杀我父王，毁我泾河龙宫，我就吃了他最看重的取经人！”
“我要让佛门筹谋万年的佛门大兴计划，彻底毁在我的手里！我要让那满天神佛看看，我泾河龙族的血，还没有凉透！”
一番泣血自白，字字诛心。
整个大殿，再度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孙悟空挠了挠毛脸，竟一时不知该抡棒子，还是该递上一杯酒。这妖怪行事虽是乖张，但这番遭遇，却让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猴子，也生出了几分物伤其类之感。
唐僧双手合十，低声念诵佛号，宝相庄严的脸上，情绪复杂，有不忍，有困惑，亦有动摇。
李道兴听完了这整个故事。
他脸上没有半分同情，更没有半点愤怒。
他甚至还露出了一个近乎欣赏的表情，然后，轻轻地鼓了鼓掌。
啪。
啪。
啪。
三声清脆的掌声，在这死寂的宫殿中，显得无比突兀，也无比刺耳。
“不错，当真不错。”
李道兴走到鼍洁面前，像是鉴赏一件稀世珍品，啧啧称奇。
“有动机，有隐忍，有行动力，甚至还懂得提前清场，避免伤及无辜。”
“你这孩子，确实是个能干大事的料。”
这番出人意料的夸奖，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连鼍洁自己，也暂时忘记了恨意，满脸错愕地看着这个言行举止都透着古怪的凡人王爷。
“只可惜，”李道兴话锋一转，微微摇头，脸上流露出一种真正为璞玉蒙尘而感到的惋惜。
“你的格局，太小了。”
鼍洁猛地抬头，赤红的眼中怒火重燃。
“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点小打小闹，也配叫复仇？”
李道兴俯下身，凑到鼍洁的耳边，用一种带着蛊惑的轻柔声音说道。
“吃一个唐僧？你当真以为你能吃到嘴？”
“这个和尚，身负西行大运，别说是你，就是天庭的九曜星君，西天的十八罗汉齐至，也伤不得他半根毫毛。你动他的那一刻，就是你神魂俱灭之时。”
“你这不叫复仇，这叫白给。”
李道兴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鼍洁的心口。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李道兴直起身，声音恢复了平淡，却更显居高临下。
“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侥幸成功，又能如何？佛门最多脸上无光，人家有的是方法让唐僧还魂，大业依旧。而你和你父亲的冤屈，依旧是三界笑柄，无人问津。”
“一场惊天动地的复仇，最后只换来一个‘不自量力’的评价，你甘心吗？”
“你……”
鼍洁喉咙滚动，竟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所有的骄傲和谋划，在李道兴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下，被剥得体无完肤，显得如此可笑和幼稚。
李道兴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你想不想学学，什么才叫真正的……复仇？”
“让他们呕心沥血的万年大计，变成一场空前绝后的笑话。”
“让他们引以为傲的佛法东渡，变成射向自己心脏的毒箭。”
“让他们高高在上的菩萨、佛陀，为你父亲的死，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悔不当初！”
李道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魔鬼般的诱惑力，在鼍洁的心中疯狂滋长。
鼍洁愕然地看着李道兴，眼中满是挣扎与不敢置信。
“你……你不是取经队伍的一员吗？你不是该护着他们取经吗？你为何……”
他想不通，这个凡人王爷，怎么比自己还恨佛门？
“呵。”
李道兴没有回答，只是瞥了一眼旁边的孙悟空。
孙悟空扛着金箍棒，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小泥鳅，你当俺老孙是傻子不成？这取经路上是真是假，俺老孙心里门儿清！”
“这王爷，可比那什么劳什子菩萨，有意思多了！”
孙悟空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鼍洁最后的疑虑。
连那桀骜不驯的齐天大圣都对这凡人王爷如此推崇？！
他再看向李道兴，那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仇恨，而是审视，是探究，最后化为一丝灼热的希望。
他想起了父亲的惨死，母亲的悲亡，想起了自己百年来的屈辱和不甘。
吃唐僧，是匹夫之勇，是玉石俱焚。
而眼前这个男人，似乎能给他一条真正的，通往复仇的康庄大道！
扑通！
鼍洁双膝重重跪地，这一次，不是屈辱，不是崩溃，而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复仇者，找到了自己真正的方向。
他对着李道兴，深深叩首。
“鼍洁，愿听王爷差遣！”
“求王爷，教我复仇！”
他抬起头，眼中血泪未干，却已燃起了熊熊的烈火，那是希望与决绝的火焰。
李道兴满意地看着他，心中暗道：这才像话，一个好的棋子，首先得有脑子。
他伸手虚扶。
“起来吧。从今往后，你不再是西海的囚徒，黑水河的妖孽。”
“本王，许你一个光明的未来。”
李道兴转头看向敖闰，声音转冷：“西海龙王，此间事了，你好自为之。”
随后，他看向鼍洁，沉声安排道。
“你即刻动身，前往大唐长安，寻通天阁。告之阁主无当圣母，是我让你去的。”
“她，会安排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