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无声开启。
“霜岚!”容与清越的嗓音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她如同一道轻盈的风,几步便掠至霜岚身前。
那灰马早已兴奋地扬蹄嘶鸣,回应着主人的呼唤,长长的颈项亲昵地蹭入容与的怀中,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
容与笑着,张开双臂环抱住它强健的脖颈,脸颊贴在那缎子般光滑的皮毛上蹭了两下。
另一侧,容易虽然面上不显,但也大步走到了躁动不安的玄影跟前。
那黑马见人靠近,猛地一甩头,粗大的鼻孔喷出浓浓白汽,正要嘶鸣,发现是自己的主人,便也安静下来,只是打了个响鼻。
容易伸出手,轻轻按在玄影紧绷鼓胀的肩胛肌上。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倒出几块盐渍过的硬奶疙瘩和一把饱满的黄豆、燕麦混合料,摊在手心递了过去。
此时,那中年车夫已利落地从驭者的位置上跳下,对着容与和容易的方向恭敬地一揖,便手脚麻利地开始将小院中仅存的几件行李搬上马车后部一个隐秘的隔舱。
他并未急于套马,而是先给那匹辛劳的枣红驽马添了些上好草料,待它喘息稍定,才解开前辕的挽索,将霜岚与玄影这两匹真正的“宝贝”各自稳妥地系在了马车的左右副辕之上。
比起霜岚和玄影,这辆特制的四轮马车,更早地被容与托付给了锦绣行。
毕竟西南山道难行,马匹还能勉强通行,比二轮马车还宽阔许多的四轮车却是太容易陷入险境。
这马车外观质朴无华,乌沉沉的车壁没有任何多余的雕饰,车轮边缘包裹着经过哑光处理的厚铁,经历过长途跋涉,表面还蒙了一层灰尘。
容与在容易的示意下,率先躬身进入车厢。
她微微颔首,谢过那帮忙送车和马匹的老把式,而后便掀开厚重的棉布车帘——一股暖洋洋的、夹杂着干燥松木和淡淡艾草清香的空气便轻柔地扑在脸上,瞬间驱散了门外刺骨的寒意。
容与侧身坐了进去,顺手带上帘子,将呼啸的风声隔绝在外。
柔软无声的驼绒地毯瞬间吸走了足音的震动。
她脱下了带着寒气的狐裘大氅,熟练地往左侧壁板上一按——一小块平整光滑、带着漂亮木纹的活动小几板无声地滑了出来,稳稳停在手肘边的高度。
将大氅随意搭在上面,她又从壁板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摸出那只熟悉的、拳头大小的黄铜小暖炉。
炉壁触手温热,里面无烟的银霜炭缓慢地释放着柔和的热量。
车壁内侧触手温润,是极其柔韧细密的牦牛皮革,内里填充了柔软饱暖的填充物。
容与伸了个懒腰,带着几分终于能放松的慵懒,几乎是把自己“摔”进了车后部那张铺着厚厚银灰色猞猁裘、填充了细绒羽丝的坐榻里。
身体完全陷落其中,被极度的柔软和温暖包裹住,后背被贴合地托着,积压在骨头缝里的寒冷和疲惫丝丝缕缕地被熨帖出来。
她甚至舒服地、长长地喟叹了一声,在暖融融的皮毛里蹭了蹭脸颊,寻了个更惬意的姿势窝好。
车厢外传来容易低沉的声音,似乎在安抚终于被挂上副辕、还有些不情不愿、不时暴躁喷着响鼻的玄影。
车轮开始缓缓转动,车身轻微一震,随即恢复了平稳。
那经过精心设计的减震系统发挥了作用,虽仍能感到道路的起伏,却绝不会让人胃中翻腾,而是如同坐在行驶在平静水面上的小船中,只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微微晃荡。
容与抬手,在活动小几板下面一格又按动了一个更小的机括,一个杯托弹出。她从一边的窗格里取出一小块老君眉茶饼,投入另一个温热的小巧锡罐壶——那壶一直巧妙地固定在暖炉旁边。
很快,淡淡的水汽和茶香便在这温暖安稳的小小空间里氤氲开来。
外面寒风依旧在嘶吼,试图从帘子的缝隙钻入一丝冷意,却只能徒劳地拍打。容与满足地闭上眼,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安稳,仿佛之前那在风雪刀尖上跳舞的日子,已是上辈子的记忆了。
南方的冬天湿冷刺骨,不同于北地的凛冽干燥。
南昌府的上空弥漫着浓浓的年节气息,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煎炒烹炸的香气勾连着寻常人家的热闹团圆。
然而,位于柳条巷中挂着崭新“容”字灯笼的容宅,虽有下人往来洒扫,贴上了红艳的对联窗花,门廊下也挂起了应景的红绸,却透着一股难以驱散的寂寥。
李月棠端坐在整理得纤尘不染的厅堂里,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色夹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简单的素银簪挽着。
厅角的炭盆燃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温暖却驱不散她眉宇间那层沉沉的郁色。
桌上摆着几碟应节的果子点心,还有一壶早已温好的桂花酿。
叶鑫和容婉夫妇来过几次,殷殷切切要接她去叶府热闹过年。
容婉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娘,您一人守着这么大宅子,冷冷清清的。跟我们过去吧,咱们一起人多才热闹,囡囡也想您呢。”
叶鑫虽然话不多,却也是跟着温言相劝。
李月棠脸上漾开笑意,谢绝了女儿女婿的好意:“不必了,婉儿,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宅子不能空着,总得守着自家的灶王爷。再者,万一……万一你二郎或者妍儿能赶得及,回来了见空着屋子,不好。”
容妍远在广西,来信说事务繁杂年节走不开,早已言明不归。
而容与……自一年多前出门游历后,更是只偶尔叫人带封信来,上一个年节便没能回来。
关山万里,风雪阻途,她此刻又在何方?
李月棠心中牵念如丝线般缠绕,面上却只叮嘱着家中仅有的几个仆役安心过年。
王二带着婆娘杨婶忙着厨房祭灶、准备年夜饭;王琴手脚麻利地擦抹着门窗;王墨在院中跑前跑后,帮忙贴窗花、挂灯笼。
人虽都在忙着,院子里却少见欢声笑语,只有杨婶追赶着莲蓉的无奈喊声偶尔打破这过于规整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