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秋意渐浓,秦淮河畔的杨柳染上了点点金黄。
容与在金陵又盘桓了几日。
虽已削职为民,但这座她曾短暂寄居的城池,并未将她遗忘。
府中门庭虽不复在云南学政任上的车水马龙,却也时有访客。或为叙旧,或为关切,或只是单纯表达一份敬意。
容与皆以布衣之礼待之,清茶一盏,谈笑风生,眉宇间不见半分颓唐,反添了几分卸下重担后的从容。
这日午后,容与正在“竹石居”书房内整理行装。
容易大步走入,奉上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
“公子……是首辅府上递的。”
容与接过信。信封上并无署名,只一个简单的“容”字标记。
她指尖微动,拆开信封,抽出信笺。
纸上字迹苍劲有力,正是容远鹤的亲笔。
信不长,言简意赅:
「金陵风物虽好,终非久留之地。京中风云激荡,夺储之争日炽,牵一发而动全身。汝前番遭劾,非止于滇省琐务,实乃漩涡初显。避其锋芒,韬光养晦,乃上策。归乡静观其变,以待天时。另,归途可择水路,沿运河而下,或可览两岸风物,体察民情。顺颂归安。」
容与的目光在“夺储之争日炽”、“漩涡初显”、“避其锋芒”几字上停留片刻,眸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
容远鹤的提醒,印证了她心中的某些猜测。
削职为民,看似贬谪,或许……亦是这位首辅大人,在惊涛骇浪中,为她寻得的一叶扁舟?
至于“择水路”、“览风物”、“体察民情”……容与指尖轻轻敲击着信纸。
容远鹤掌管吏部,对天下官吏、漕运关节岂能不知?这看似随意的建议,恐怕……另有所指。
她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明彻,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启程,走水路,回豫章。”
“是,公子。”
与此同时,巍峨的宫城中,尚仪局内。
容舒身着五品女官的浅绯色官袍,腰束玉带,头戴乌纱描金女官冠,端坐于司正值房的书案之后。
她身姿挺拔,面容沉静,一双明眸清澈而锐利,正仔细翻阅着今日需处理的卷宗。
值房内陈设简洁雅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檀木气息。
“司正大人!”一名身着青色宫装的小宫女急匆匆跑进来,脸上带着惊慌和委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大人做主!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偷王女官的金簪!”
她身后,跟着一位年约三十许、面容刻薄、同样身着女官服饰的女子,正是女官局的女官王氏。
王氏冷哼一声,指着小宫女道:“容司正!这小蹄子手脚不干净!我那支赤金点翠的簪子,昨日还在妆奁里,今日就不翼而飞。有人亲眼看见她鬼鬼祟祟在我值房附近转悠,不是她偷的还能是谁?!”
容舒放下卷宗,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
她并未立刻发话,而是先对那小宫女温声道:“莫慌,起来说话。你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当差?”
小宫女抽噎着抬起头:“奴婢……奴婢叫小环,在尚服局针线房当差……”
“小环,”容舒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说你没偷,可有凭证?或可证明你当时在何处?”
小环连忙道:“奴婢昨日一直在针线房赶制柔嘉公主新衣的绣活,直到戌时三刻才回住处!同屋的春桃、夏荷都可作证!奴婢真的没去过王女官的值房!”
容舒看向王女官:“王女官,你说有人看见小环在你值房附近转悠,是何人?何时所见?”
王女官眼神闪烁了一下:“是……是洒扫的小太监顺子!他……他昨日申时左右看见的!”
“申时?”容舒看向小环,“你申时在何处?”
小环急道:“申时奴婢正在针线房,管事嬷嬷可以作证!而且……而且奴婢根本不认识顺子公公,他为何要诬陷奴婢?”
容舒心中了然。
她看向王女官,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王女官,一支金簪遗失,确需详查。然,仅凭一面之词,无实据便指认宫女盗窃,恐有失偏颇。”
“小环有不在场人证,且其当值地点与女官局相距甚远,动机不明。”
“此事,本司正会着人详查,包括询问那位顺子公公。在查明之前,小环暂回针线房当差,不得擅自离开。至于王女官的金簪……”她顿了顿,“也请王女官再仔细回想,是否遗落他处?或可报于内府监,按宫规登记失物。”
她这番处置,既未偏听偏信王女官,也未轻易放过小环,而是要求详查,同时给了双方台阶下。
王女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不满容舒未立刻处置小环,但容舒句句在理,她也不敢在尚仪局司正面前太过放肆,只得悻悻道:“哼……那就请容司正,秉公办理吧!”
说罢,拂袖而去。
小环感激涕零,连连叩头:“多谢司正大人!多谢司正大人明察!”
容舒示意她起身:“不必谢我。记住,身正不怕影子斜。回去安心当差,莫惹是非。”
“是!奴婢谨记!”小环含泪退下。
处理完这桩纠纷,容舒又召来负责下月太后寿辰庆典礼仪安排的掌事宫女。
她仔细审阅了呈上的流程单,指出了几处仪仗排列顺序的错漏、礼乐演奏时辰的偏差,以及一处嫔妃站位可能引发的僭越风险。条理清晰,引经据典,将错处一一指明并给出准确方案,听得那掌事宫女心服口服,冷汗涔涔。
“庆典乃国之大礼,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容舒合上流程单,声音清越,“按本司正所拟修改,重新誊录,三日内呈上复核。”
“是!奴婢遵命!”掌事宫女恭敬领命,退了出去。
刚处理完部分公务,容舒正欲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值房外传来一阵喧哗。
她微微蹙眉,走到窗边望去。
只见庭院中,一身火红骑装、手持马鞭的柔嘉公主裴明月,正柳眉倒竖,对着几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发火:
“废物!一群废物!连匹马都看不住!本宫新得的‘踏雪’要是少了一根汗毛,仔细你们的皮!”
一个小太监哭丧着脸:“公主息怒!是……是那马性子太烈,自己挣脱了缰绳跑……跑进御花园了……”
“御花园?”裴明月杏眼圆睁,“那还不快去找!愣着干什么?!要是惊扰了哪位娘娘,本宫看你们有几个脑袋!”